當?shù)貢r間1月6日下午2時許，特朗普支持者沖破警戒闖入國會大樓，象征權力和平交接的認證會議被迫中止，與會人員被緊急疏散。

當?shù)貢r間1月6日，是美國國會參眾兩院對2020年總統(tǒng)大選的選舉人團投票結果進行認證的日子。然而，當天下午2時許，特朗普支持者沖破警戒闖入國會大樓，象征權力和平交接的認證會議被迫中止，與會人員被緊急疏散，據傳大樓內有人員傷亡。比起去年夏天國民警衛(wèi)隊對反種族歧視示威活動提前部署嚴陣以待，本次暴動發(fā)生時，只有勢單力薄的國會大樓警衛(wèi)勉強支撐，未見國民警衛(wèi)隊蹤影。特朗普發(fā)表短暫講話要求示威者和平離開，但仍堅稱選舉結果不公，還對示威者喊話“我愛你們，你們是特別的”，認為他們是“愛國者”（相關視頻和推文已被推特刪除）。

自去年11月初以來，美國現(xiàn)任總統(tǒng)特朗普一方一直試圖推翻選舉結果。盡管四處碰壁，特朗普本人非但沒有偃旗息鼓，近日反而頻頻做出驚人之舉：先是出人意料地反對參眾兩院通過的紓困法案，在對民眾現(xiàn)金補助的問題上站到了民主黨一邊，要求把單人補助金從600美元提高至2000美元，公開叫板共和黨控制的參議院；近日又致電佐治亞州州務卿布拉德·拉芬斯伯格，要求“尋得”11780張選票，扭轉佐治亞州的總統(tǒng)大選結果。電話錄音被媒體曝光后，舉國嘩然。另一方面，以密蘇里州參議員霍利與得克薩斯州參議員克魯茲為首，共和黨的13位參議員和百余位眾議員已公開表示會在1月6日否決選舉人團投票結果。

盡管如此，外界普遍仍認為參眾兩院最終還是會通過認證，但特朗普上述言行讓共和黨陷于尷尬境地，對1月5日佐治亞州參議員決選的共和黨候選人極為不利，而霍利等人的行為更讓其他共和黨議員陷入兩難，加劇共和黨分裂。即使6日發(fā)生了特朗普支持者沖擊國會的暴力事件，眾議院議長佩洛西當天晚間依然表示，國會已決定重新召開聯(lián)席會議，繼續(xù)選舉結果認證程序。

實現(xiàn)“驚天逆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特朗普為什么如此鍥而不舍地挑戰(zhàn)大選結果，甚至不惜公開叫板參議院多數(shù)黨領袖、共和黨大佬麥康奈爾？他真正想達到的目的是什么？部分共和黨人支持他又是出于什么原因？1月6日之后，風波不斷的美國總統(tǒng)選舉“大戲”能否迎來終章？

特朗普“不認輸”的盎格魯-撒克遜文化背景

特朗普崇尚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多年來不遺余力地塑造和維護自身的強者形象。這種思維和行為模式在秉承盎格魯-撒克遜文化的白人精英中其實并不少見。然而，特朗普自我標榜的強者人設，標準簡單粗暴，且往往缺乏事實依據。從2016年競選總統(tǒng)以來，特朗普頻繁炫耀自己的財富與智商，就任總統(tǒng)后更多次宣稱自己是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總統(tǒng)”，甚至嘲笑陣亡或被俘的美國士兵是“失敗者”。

對強者人設的執(zhí)念也反映在特朗普的外交政策上，例如，特朗普對美國的貿易逆差國家或地區(qū)加征關稅，要求對方增加對美進口。所謂的“美國至上”原則無非是表面上要求他國“買單”，增加美國“收入”，并未著眼于長遠、根本的美國國家利益。

為了維護自身的強者形象，特朗普往往下意識地放大對自己有利的一面，同時為自己的失利或過錯尋找合理化解釋。這在過去幾年的美國內政外交中屢見不鮮。當對中國、歐盟等主要經濟體加征關稅時，特朗普強調這是他國“付錢”給美國，閉口不談這些關稅最終會轉嫁到普通美國民眾身上。新冠疫情暴發(fā)以來，特朗普拒絕承認自己抗疫不力，反而甩鍋中國，屢屢使用污名化的“中國病毒”一詞。疫情初期面對媒體和公眾時總是片面強調病毒檢測數(shù)量和呼吸機產量的增加，稱美國是“呼吸機之王”，而無視一路攀升的病例數(shù)和死亡人數(shù)。

從特朗普的個性來看，面對難以辯駁的選舉人票數(shù)和全國總票數(shù)，他本人無法接受大選落敗這一結局。為了不成為他本人最嗤之以鼻的“失敗者”，特朗普只能堅信選舉存在舞弊現(xiàn)象。由于特朗普維護強者人設的傾向由來已久，身邊留下來的幕僚親信也心知肚明，紛紛投其所好，搜集右翼媒體以及社交媒體上關于選舉舞弊的假消息，支持他在幾個關鍵州打訴訟舞弊案（個別官員站出來否認選舉舞弊，也很快在壓力下辭職，比如前司法部長巴爾）。

因此，盡管在外界看來選舉結果已確定無誤，特朗普仍在最后時刻不遺余力地挑戰(zhàn)選舉結果，維護的不僅是自己“內心的秩序”，也是他在支持者心目中的強者形象。至于這些操作是否符合共和黨的利益，則完全不在特朗普的考慮范圍之內。相反，特朗普早已認定，此次國會選舉中共和黨選情不錯，主要依靠他本人和“川粉” 們的加持。無論是要求提高補助金，還是威逼利誘佐治亞州共和黨官員，特朗普一邊依靠自己的“吸粉”能力公開要挾共和黨，一邊測試共和黨政客和官員們對他本人的忠誠度。

共和黨真正的挑戰(zhàn)和抉擇或許才剛開始

面對特朗普一連串的“忠誠測試”，共和黨已無法像一個月前那樣保持沉默，內部逐漸出現(xiàn)不同聲音。但外界普遍認為，選舉人團投票代表的是地方各州的選民意志，大多數(shù)共和黨聯(lián)邦議員仍會遵守憲法賦予的職責，在1月6日認可各州的選舉人團投票，不會影響最終結果。1月5日，面對特朗普的“求援”，作為參議院議長監(jiān)督選舉人團投票結果認證程序的副總統(tǒng)彭斯表示，自己無權阻止國會對當選總統(tǒng)拜登勝選進行認證。拒絕單方面推翻選舉效果。而參議院共和黨領袖麥康奈爾也呼吁黨內同僚確認選舉結果。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霍利和克魯茲等共和黨議員才決定否決選舉結果。他們的否決理由也十分討巧，要么認為應該上訴至高等法院，要么要求對關鍵州的選舉人票進行審計。這些訴諸法律的主張最終都會被法院否決，既沒有太大風險，又能表達對特朗普的支持，為自己贏得許多政治聲量。霍利和克魯茲都被認為將在2024年參選美國總統(tǒng)，如何為自己積攢聲量，尤其是繼承“川粉”的人氣，恐怕比黨內同僚的批評來得更重要，何況他們深知自己的反對意見不會影響大局。

然而，只要有個別議員提出反對意見，國會無法以“一致通過”（unanimous consent）程序認證選舉結果，就將進入公開辯論和投票環(huán)節(jié)，所有議員必須一一表態(tài)。這讓許多共和黨議員，尤其是兩年后馬上就要面臨中期選舉的議員們陷入兩難。一些共和黨議員擔心如果投下贊成票，就會成為“川粉”們的攻擊目標，中期選舉將面臨右翼勢力的挑戰(zhàn)；而另一些議員則擔心如果投下反對票，未來可能流失部分中間選民。

特朗普號召支持者們在國會投票當天集結華府，密切關注議員們的投票結果，“電話門”曝光后公開對副總統(tǒng)彭斯喊話，暗示他可以阻止國會通過認證，“如果他不這么做，我就沒那么喜歡他了?！边@些看似瘋狂的舉動，都是試圖號召“川粉”們站隊歸位，在最后一刻推翻選舉結果。如若失敗，至少也能讓“川粉”們相信自己不是“失敗者”，而是即便被共和黨建制派拋棄仍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的“受害者”。

過去四年，特朗普頻頻傳播假消息和仇恨言論，鼓勵支持者的暴力行為，這次更是為了挽回敗局不惜一切代價，煽動早已充滿仇恨和陰謀思想的極端支持者采取暴力行動，而最終結果似乎達到了他自己所能預想的最高潮，也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圍。以克魯茲為代表的部分共和黨議員們，將個人政治算計凌駕在政黨利益甚至國家利益之上，在最后時刻仍選擇縱容特朗普，認為這么做既不影響大局，又能討好選民。不幸的是，他們高估了“川粉”們的素養(yǎng)，而低估了近年來美國自由民主的大倒退，這種傲慢的“精致算計”讓他們成為美國民主倒退的幫兇，或許也將賠上自己未來的政治生涯。

對于共和黨來說，真正的挑戰(zhàn)和抉擇或許才剛剛開始。長期以來，共和黨秉持保守派傳統(tǒng)，相信自由貿易、限制政府權力、縮減財政開支，并不是代表勞工階層的政黨。特朗普的橫空出世為共和黨帶來了一大批白人藍領選民，黨內建制派們雖然嘗到了甜頭，但也逐漸意識到特朗普與他們的理念漸行漸遠，去年12月底關于補助金的紛爭將雙方的分歧徹底白熱化。盡管紓困方案已因建制派的堅持而暫時告一段落，在“后特朗普”時代，共和黨是否愿意并有能力留住這批白人藍領選民，其政治理念是否會出現(xiàn)轉型，走向民粹化，仍然是未知數(shù)。

（吳萱萱，美國歐道明大學政治學與國際關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