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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女性會得的?。悍尾块L滿氣泡,大的像雞蛋
大家好,我是陳拙。
昨天我預告了一場音樂會。演唱者得了一種呼吸困難的罕見病,這種病只有女性會得。
這個病叫淋巴管肌瘤病,英文簡稱LAM,諧音是藍梅。得了LAM的人,肺里有很多囊泡,就好像有人往肺里面吹了許多肥皂泡一樣。
協(xié)和醫(yī)院的林大鼻醫(yī)生是最了解她們的人之一,最早和我介紹這群病人的時候,林大鼻叫她們“藍梅姐妹”。
LAM在中國確診的首例是1981年,第二例要一直等到2003年,才由協(xié)和醫(yī)院的徐凱峰醫(yī)生確診。
間隔這么久的原因不是沒有病人,而是這病太罕見,一般的醫(yī)生都不會去費力不討好地研究。
但徐凱峰成立了LAM研究中心。幾年之后,協(xié)和醫(yī)院成為了中國乃至全球確診藍梅姐妹最多的醫(yī)院。
在尋找有效的治療方案時,徐凱峰醫(yī)生除了嘗試藥物治療,也推薦病友們特殊的康復方案。
2017年,徐凱峰為藍梅姐妹組織了一個瑜伽訓練班。醫(yī)生林大鼻參與其中,認識了許多藍梅姐妹。
這一天,林大鼻聽到一個消息:這群因為罕見肺病而最不擅長呼吸的女孩,決定2021年舉辦一場合唱音樂會。
如果這樣的愿望也能實現(xiàn),就太不可思議了。
林大鼻這次除了用文字,還用視頻和照片記錄了這群姐妹的故事。

她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始唱了。
電視那頭是周杰倫,唱著《千里之外》,她輕聲跟著合。唱好一首歌,就不能像說話那樣。說話時吸氣淺,多用嗓子,因此聲音尖而散;而唱歌時呼吸擴大,要吸氣到腹部,嗓子只作為氣息的通道,所以需要更大的肺部活動。
這對周杰倫來說很簡單,她卻又太難。
她叫王曉莉,留下的日記里寫著,十二月,她的肺突然破了。
她身體虛弱,原本住在酒店,又第三次被送往醫(yī)院。然而醫(yī)生沒有辦法治好她,她的肺已經(jīng)千瘡百孔,每次張大嘴喘氣,她的胸部快速起伏,但只有微薄的氧氣能吸進身體。
出院之后,各種毛病不約而同向她撲來,頭暈?zāi)X脹、手腳顫抖、惡心嘔吐、鼻子干痛,每天很多時間她只能無力地趴在床上,被病癥折磨得快垮了。
直到星期六,她用了一款新的氣管擴張劑,呼吸道好像被打開,“氣管擴成餅”,癥狀緩解了不少。這晚她看到電視正在放周杰倫的演唱會,一時高興跟著輕唱,到后來忍不住高唱出來。
曉莉從小就喜歡唱歌,是大學的校園十大歌手,甚至第一次住院還在病房里唱。但身體惡化的速度太快,肺部總是出現(xiàn)不明原因的不適。自此之后,她呼吸都成了困難,更別說唱歌,往往第一句剛唱出來,就要喘半天,并且一到高音就失聲。
在這個美麗的夜晚,她終于能短暫地歌唱。她開始夢想有一天會走上舞臺,讓更多人聽見她的聲音。媽媽夸她,“你真厲害,還能唱高音,快成神仙了?!彼χf,“媽,你更厲害,你生了個神仙啊!”
日記里寫道:我馬上叫老公來聽我唱歌,一遍遍唱著,我好高興。
周杰倫也在電視那頭唱著,唱出她的心聲,唱出她的將來——
那薄如蟬翼的未來
經(jīng)不起誰來拆
多年后,身為藍梅姐妹,曉莉沒能等到藍梅樂團成立的那天就去世了。
藍梅姐妹,是曉莉的另一個名字。她和一群女孩們患上以肺部病變?yōu)橹鞯牡投葠盒阅[瘤,淋巴管肌瘤病,英文簡稱LAM,諧音像藍梅。
這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病,幾乎只發(fā)生于女性,以育齡期女性為主,發(fā)病率在四十萬分之一。患上這種病的人,目前很難治療,最后走向嚴重的呼吸衰竭。
由于病變,藍梅姐妹的胸腔里,都藏著一個全是彌漫性氣泡的肺。
這些氣泡一個挨著一個,大的像雞蛋,小的像米粒,久而久之造成肺的彈性下降。而唱歌比平時更需要肺部運動,可能會讓肺部承受更多壓力。
可是就在曉莉走后的第6年,其他藍梅女孩們聚在了一起。她們互相約定,要于2021年2月28日國際罕見病日,在線上發(fā)布一場藍梅音樂會。

2020年10月,距離藍梅演唱會開始,還剩四個多月。
隆琳是四川人,1982年生,身材不高,眼睛很大,多年來一直留娃娃頭的發(fā)型,戴紅色鏡框的眼鏡。讓藍梅姐妹一起唱歌是她的心愿。但心愿是一回事,實現(xiàn)心愿又是另一回事。當她頭腦冷靜下來真的要向前推動這個計劃時,才發(fā)現(xiàn)太難了。
首先最大問題是,還能找到唱歌的藍梅姐妹嗎?
很多藍梅姐妹的肺已經(jīng)嚴重損壞,每天要吸氧幾個小時維持生命,可是她們偏偏要面對的難度最高的一種合唱形式——阿卡貝拉。
“阿卡貝拉”又叫純?nèi)寺曆莩瑹o樂器伴奏,每個人只能唱一個聲部,個人聲樂要求高,團隊配合也嚴苛。但隆琳認為,阿卡貝拉對氣息訓練有特殊要求,長期練習可以緩解藍梅姐妹的呼吸困難,因此她在2017年組建了藍梅阿卡貝拉人聲樂團。
最早的設(shè)想中,藍梅姐妹占樂團成員至少要一半比例,剩下一半是志愿者。但樂團成立后因為各種情況,一些藍梅姐妹練習了幾節(jié)課又離開,一半比例越來越難實現(xiàn)。
更別提現(xiàn)在突然要開音樂會,人肯定要更少得多。
這也是藍梅樂團注定要面對的困難, “藍梅姐妹就是罕見的人群,在正常人里也沒有幾個藍梅姐妹,這個樂團就是反應(yīng)了這種現(xiàn)實?!?/p>
所以,當隆琳想要開一場音樂會的時候,樂團里的藍梅姐妹只剩三人。
而自從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fā),大家已經(jīng)大半年沒有一起排練過曲目。離2月28日只有四個多月時間,看似時間長,但真正一起排練只有周末。如果算上提前錄制,時間就更短了。
滿打滿算,藍梅女孩們只有不到一個月時間,要排練大約十首歌。要知道樂團的首演用了三個月排練,只唱了一首歌。
那是2017年9月10日,北京石景山一家酒店舉辦LAM國際研討會時,當美國LAM首席醫(yī)學專家發(fā)言后,十一個身穿黃色T恤、深色長褲的中國人魚貫而入,走上主席臺。他們站定好隊形,用阿卡貝拉的形式合唱了一首英文歌《Wrecking Ball》。
如今經(jīng)過疫情,大家身體變差了,精神壓力增大。好在大家都表態(tài)會全力以赴,加緊排練。
十月過了是十一月,十一月之后是十二月,意外還是出現(xiàn)了。
年底的時候,一位藍梅姐妹回了一趟老家,原本約定在演出前一周回京,但她身體卻突然變差,先是重感冒,接著是腸胃炎。另一位姐妹也是,回了一趟老家,正好趕上國內(nèi)第二波疫情開始,同樣回不來了。
2021年元旦過完,能保證出場音樂會的藍梅姐妹只剩隆琳一個。
其實她的身體也不太好,2019年她在協(xié)和醫(yī)院檢測肺功能,指標完全是個重癥患者,肺幾乎喪失了彈性,被無數(shù)彌漫性的肺大泡占據(jù),沒什么好的肺組織了。別的姐妹肺年齡是6、70歲,而她是113歲。
如果再沒有新成員加入,音樂會就會大打折扣。如果突發(fā)一次身體變故,這個計劃甚至要徹底夭折。

遇到困難的時候,隆琳總是會想起曉莉。
畢竟當年第一個對外發(fā)聲的,是曉莉;最先將大家聚在一起的,是曉莉;臨死前也要向其他女孩伸出援手的,還是曉莉。
曉莉本有令人羨慕的人生。她1974年生在鄭州,是家中受寵的獨女。父親在當?shù)仉娨暸_工作,一個愛說笑的男人。母親很溫柔,是名護師,私下里總是親切地喊她“乖乖”。大學畢業(yè)她去荷蘭留學,回國后進了深圳電視臺,和同事關(guān)系處得很好。
但自從2000年開始,曉莉的肺部出現(xiàn)不明原因的不適。起初是氣胸,肺泡莫名其妙地破了,空氣壓迫肺葉萎縮,造成呼吸困難。沒多久發(fā)展成乳糜胸,經(jīng)過胸腔的淋巴管破了,液體外漏進胸膜腔,但還是不知道病因,廣東、河南的醫(yī)院都查不出來。
寄托最后一絲希望,她輾轉(zhuǎn)到了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F(xiàn)在的呼吸科副主任徐凱峰回憶,2003年王曉莉因為胸腔積液,一進醫(yī)院就住院了。他在三人間的病房見到她,后來成了她的主治醫(yī)生,并為她確診。

徐凱峰和王曉莉
徐凱峰也只能給她做病理診斷,胸腔有積液就手術(shù)抽出積液,但無法治愈她,因為這個病根本無藥可治。
曉莉的身體越來越差,缺氧造成走路也成了困難。2006年她離開了深圳,回到鄭州養(yǎng)病,家人已經(jīng)動了給她肺移植的念頭。但也是在病情加重的時候,她結(jié)了婚。有個男人被她的堅強和樂觀所感動,愿意照顧她。
曉莉從此對自己的病情很樂觀,她在日記中寫道:
至今我還保留著很多老公發(fā)給我的短信,其中一條說:寶寶,日子雖然平淡但我覺得很幸福,就讓我們這樣過一輩子好嗎。我真想對老公說,我會好的,我們一定相守到老。
某種意義上,曉莉的樂觀拯救了很多人,其中一個就是隆琳。
2006年隆琳剛發(fā)病,連續(xù)經(jīng)歷了兩次氣胸,胸腔莫名其妙進了空氣。手術(shù)完在ICU病房醒來時,她麻藥勁還沒過,卻也知道不舒服,才察覺自己戴了呼吸機,是不熟悉呼吸的頻率。五天后她轉(zhuǎn)到普通病房,但胸腔還插著引流管,白紅色的乳糜液從身體里排出,流到地上一個塑料罐中。
當知道自己得了LAM,她覺得天崩地裂,人生可能即將終結(jié)。
幸好這時出現(xiàn)了曉莉。
當時有個藍梅國內(nèi)病友QQ群,群里只有三位病友,人少得讓人沮喪。但病友們很積極地溝通交流,相互鼓勵,很溫暖。其中說話最頻繁的那個,便是曉莉。
藍梅女孩們被確診后,都想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那時網(wǎng)上的信息普遍是只能活三五年,女孩們看完以后,太難有勇氣去面對接下來的生活。
但曉莉不一樣,她保持著自己的樂觀,還幾乎每天用QQ和隆琳聊天,傾聽剛患病的焦慮和不安,再給對方很多寬慰和鼓勵。她和病友們的耐心和溫暖,幫隆琳走出內(nèi)心困境。
后來她們都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的信息也并非都是真的,身患此病的女孩也沒有那么少。
1981年《中國腫瘤》雜志發(fā)表了中國第一例LAM病例,此后幾乎就沒有了。當然不是沒有人得病,只是因為罕見造成誤診太多。
不過LAM是慢性病,病情因人而異,并非聳人聽聞地只能活三五年,曉莉在QQ群勸慰隆琳時,已經(jīng)是她患病的第六年。
到2008年5月,群里的人數(shù)越來越多,已經(jīng)有了三四十人。她們也是一樣,進群第一句話往往都會問自己還能活多久。
怎么更好的幫助這些女孩們,確實是個難題。
曉莉早先曾創(chuàng)辦一個病友網(wǎng)站,一直沒有機會進一步發(fā)展,后來和隆琳一拍即合,共同成立了一個公益組織,服務(wù)這些病友。公益組織叫LAM公益(后改名藍梅公益),隆琳在北京,方便組織外聯(lián)事務(wù),做了會長。
如今曉莉已經(jīng)不在了,不然這次228音樂會,熱愛唱歌的她說不定也能助一臂之力。
人數(shù)最不夠的時候,隆琳思來想去,只能臨時向班艷霞發(fā)出邀請。

藍梅姐妹們一般不喊班艷霞的大名,而是昵稱她班班。
班班是內(nèi)蒙古人,身材瘦削,眼睛細長,大學畢業(yè)后定居天津,做護士。她喜歡唱歌,幾年來用唱歌恢復了自己孱弱的肺部功能,是唯一可能來北京參加演出的人選。
收到消息后,班班很痛快就答應(yīng)了要去音樂會。她患病后的人生,如果寫成一本書,那這句話就是最好的注腳——想要從這種病癥中奪回命運,就要反抗,就要去唱。
班班2014年發(fā)病,她在趕公交的時候多跑了幾步,這口氣就一直沒緩過來,憋著難受。旁人也看出她不對勁,呼吸時聳著肩,鎖骨都窩進去了。她照著化痰的中藥方子喝下,結(jié)果呼吸困難也沒化解,反而成了桶狀胸,胸廓越來越大要爆炸一樣,躺都躺不下來;氣好像從耳朵里往外冒;再往后,心臟也不舒服了。
她在天津轉(zhuǎn)了幾家醫(yī)院都沒法確診,體重卻一天掉一斤,從120斤變成100斤。最后有人給她指出方向,懷疑是LAM,可以去協(xié)和醫(yī)院試試。
她的丈夫也是醫(yī)生,借了一把輪椅,推著她到了北京,找到徐凱峰醫(yī)生,一下就確診了?;丶页韵滤幒螅R上覺得呼吸順暢,倒頭大睡三天。
但藥物的療效只夠維持短暫的時刻,三天后她起來,走了兩步還是感覺不行。此后一個多月,她不??人?、排痰,身子越來越虛,生不如死。
一直到2015年,她都沒有辦法正常生活,兩條腿像有千斤重,根本邁不動。
在她住的小區(qū)門口有一條小河,她很多次想要跳下去。
河上架著一座橋,橋的那頭有一個公交站。從公交站到家里,常人只需要幾分鐘而已,她卻要挪動半個小時。有時從家里挪出來,眼看公交就在眼前,她一直揮手,但司機不知情,看她慢悠悠地走來,關(guān)上門就離開了。
生活一切都像是慢動作,她無比沮喪,想要跳河一了百了??擅慨斶@個念頭起來,她馬上又會想到父母、兒子、丈夫。她咬咬牙,不能放棄,要為他們活下來。
但活著比死去更需要勇氣,因為活著要吃苦。很多病友吃不了苦,她們得知自己病了就自暴自棄,躺在床上玩手機消磨生命最后的時光。
這些苦,都是惡疾對她們求生欲發(fā)出的挑釁——別活了,不活就不受罪了。
班班卻偏要選擇對抗。她抓住一切微弱的可能療愈自己的機會。當她得知艾灸對身體有好處時,就用布把艾灸盒縫成衣服穿在身上,固定住要艾灸的穴位,每晚坐在廚房打開抽油煙機,給自己艾灸至少一個小時。
一位四川的藍梅姐妹告訴她,資陽市的鄉(xiāng)下有一個老中醫(yī)醫(yī)術(shù)高超,治療LAM也有秘方。班班收到消息,很快就出發(fā)了,她從沒有去過這么遠的地方,西南的陰冷讓她終身難忘。當天晚上她住的房間連窗戶都沒有,凍了一夜。但她還是覺得很值,吃完藥,肺部和背部在往外冒氣,一呼一吸時氣息舒坦了許多。
她越來越有勇氣,甚至不僅打算活下去,還準備奪回患病前才有的權(quán)利——唱歌。
班班開始唱歌是在2016年3月。她總?cè)サ囊患医虝铮袀€大姐勸她來唱詩班練習,說自己有哮喘的兒子練習后身體好了不少。班班最初還有些自卑,不敢在人前表現(xiàn),很久過后才敢試一試。
三四十人組成的唱詩班站在教堂大廳,大多數(shù)成員都比她年輕。
班班需要先學習發(fā)聲練習,熟悉唱歌的發(fā)聲部位。但唱歌靠的不僅是舌頭和嗓子,反而很講究的呼吸的力度,也需要更多的去活動肺部。
發(fā)聲練習從打嘟和哼鳴練習開始,光是長長的氣息運動就難倒了班班。正常人的肺像胸腔里的氣球,呼吸時能收縮,但她的肺就像失去彈性的布袋,張起來收不回去,收下去又脹不起來。別人一個音可以不停變化,她卻總是中斷成好幾次。
兩小時練完后,她喘不上氣的現(xiàn)象加劇,回家要吸氧五六個小時緩解。
這個過程相當難受,結(jié)果她堅持了下來,發(fā)現(xiàn)吸氧的時間在一點點降低,終于有一天不再需要了。當然這并不意味著痊愈。
她后來說,這個過程就像是在給肺做按摩,令原本纖維化的肺慢慢恢復彈性。平時只要不劇烈運動,她又和正常人一樣了。
身體恢復的同時,班班的自信也在恢復,唱詩班考核時,她是成績最好的一位。她愿意參加228藍梅音樂會,其實是愿意讓人聽她唱歌——她吃了幾年苦,和惡疾抗爭,用命搶回來的歌聲。
但唱詩班合唱和阿卡貝拉還是不一樣,后者的難度更大。留給班班的時間有限,是一個不小的挑戰(zhàn)。她熟悉唱法之后,真正排練可能只有幾天時間。

作為協(xié)和醫(yī)院呼吸科的醫(yī)生,我也是在2021年之后,才得知隆琳要辦藍梅音樂會。
新冠疫情讓藍梅姐妹在過去的一年更加困難,口罩讓她們的呼吸更加不暢,因此出門成了限制。醫(yī)院尤其是呼吸科成了潛在的危險地區(qū),對藍梅姐妹就醫(yī)也造成不小影響。
對我個人而言,疫情也是刻骨銘心的記憶。去年二月,我來到武漢支援,在最前線迎戰(zhàn)了新冠?;氐奖本┪也畔肫?,很久沒有見到藍梅姐妹的線下活動了。
有一年為了研究LAM患者的康復,我們醫(yī)院組織了13位患者,用瑜伽的方式對她們進行康復治療。
那個項目得到了很多人的愛心幫助,練習瑜伽的場地在西單附近一條胡同里,由一家建筑設(shè)計公司免費提供,一個巨大的玻璃房,陽光把木質(zhì)地板照得發(fā)亮。
第一節(jié)課,瑜伽老師讓大家“聽從身體的聲音”,跟隨音樂伸胳膊、展腿、扭身子。這對她們而言強度不小,疼痛、體力跟不上、呼吸急促總是在發(fā)生。但所有人都堅持下來了。
她們每周訓練兩個小時,我作為項目參與者,經(jīng)常和她們見面。半年后項目結(jié)束,不少人都說,自己身體變好了,“從爬三樓到輕松地爬五樓居然不再上氣不接下氣?!?/p>
我在學醫(yī)的時候,從沒想過自己會研究罕見病。十年前我進入?yún)f(xié)和醫(yī)院呼吸科時,徐凱峰是我們科室的副主任。我曾經(jīng)悄悄問過他的一個研究生,為什么要來研究罕見???那個女生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本來報的其他導師,沒考上,調(diào)劑過來的?!?/p>
但當他提出,希望我加入他的團隊研究罕見病時,我?guī)缀鯖]多想就同意了。
徐老師是江蘇人,長相斯斯文文,身材不高,面相清瘦。在我眼里,他是一個紳士,待人誠懇有禮。而在工作上,他熱情、好奇、天真,經(jīng)常出完一天的門診,還能精神奕奕地再跟我們討論科研課題。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這個好有趣啊,我們來研究一下吧。”
正是這樣一個人,從2002年確診王曉莉開始,幾乎成了中國LAM患者里最信賴的醫(yī)生。
徐老師總說,有志于跟我們一起鉆研罕見病的醫(yī)生,是需要一點情懷的。
每年業(yè)界規(guī)模最大的學術(shù)盛會,常見病、熱門病的分會場異?;鸨看味家嵩缛フ嘉恢?,去晚了只能站在后面,或者干脆坐在過道的地上聽課。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罕見病分會場,感興趣的醫(yī)生非常少。有一年,老師正在講臺上呼吁大家關(guān)注罕見病,臺下要不是有我、還有幾個學生撐場子,主席臺上的專家都快比聽眾多了。
因為缺乏經(jīng)費贊助,全國搞罕見病的專家同行們,經(jīng)常趁著開其他大會的時候,晚上租一個小的會議室相聚討論一下,這樣能把差旅和住宿費節(jié)省下來。
我的老公曾不解地問過我,讀了兩個博士學位,研究點什么不行,為什么非要苦哈哈地去搞罕見病?我本想說點豪言壯語,又覺得有點假,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為什么。
我?guī)状蜗胩骄啃炖蠋煹男穆窔v程,聽到的也是很樸素的話語,“就是覺得病人需要我?!?/p>
為了能讓更多的醫(yī)生了解罕見病,徐老師從來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大會的罕見病專場,并在2010年開始創(chuàng)辦了以呼吸罕見病為主題的會議,不僅邀請醫(yī)生、科研工作者參與,病友們也會共聚一堂,聆聽最新的學術(shù)進展,面對面向?qū)<冶磉_訴求。

徐凱峰在北京協(xié)和醫(yī)學基金會申請設(shè)立了LAM罕見病專項基金
徐老師這樣的醫(yī)生在全國都不多見。在無人關(guān)注LAM的早些年,正是他和曉莉,讓LAM患者有了對生活的希望。

徐老師1982年參加高考后被當時最好的醫(yī)學院之一——上海醫(yī)學院錄取。
他沒想過非學醫(yī)不可,當年高考生要報三類志愿,每一類都有四個,他報得最多的是師范和醫(yī)學,因為可以預見的工作都比較好。在大學六年級時,他進入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實習,并留了下來。
協(xié)和醫(yī)院在中國是特殊的存在,連它的醫(yī)生培訓都與眾不同,剛?cè)朐旱膶W生不會分去??瓶剖?,而是統(tǒng)一分配到內(nèi)科、外科。
按照協(xié)和的理論,病人是一個整體,病人的癥狀和病癥可能未必統(tǒng)一,肝疼未必是肝病,因此希望學生能把各??频募夹g(shù)都學一遍。正是這種訓練,讓徐老師在后來診斷LAM時,能格外注意非肺部的病變,如腎臟等器官的腫瘤,也可能與LAM有關(guān)。
2002年,王曉莉來到協(xié)和醫(yī)院的時候,呼吸困難,經(jīng)常氣胸,地方醫(yī)院一直無法給出明確病因,不知道她的身體怎么了。當時徐老師是呼吸科的主治醫(yī)生,看了王曉莉的各項檢查后,從厚厚的資料里找到了這個病。
同一年,徐老師要去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NIH)心肺血液研究所(NHLBI)學習三年。這幾乎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研究中心。
徐老師在NHLBI的導師正是研究LAM的專家。但是當導師問他要不要一起研究LAM時,徐老師也一度拒絕,說這個病實在太小眾,在中國醫(yī)生找不到病人,連研究對象都沒有。
讓徐老師持續(xù)關(guān)注LAM的是王曉莉。當她得知自己的主治醫(yī)生要去美國之后,便希望他多介紹一些那邊的信息過來,因為自己查到美國有一個LAM基金會,對LAM研究做出了非常多貢獻。
LAM在美國也是罕見病,但美國因為社會組織發(fā)展多年,已經(jīng)有了成熟的慈善系統(tǒng)。美國LAM基金會注冊地在辛辛那提市,成立于1995年,是由一個病友的母親發(fā)起的組織,基金會聯(lián)合NIH向美國政府申請了第一筆500萬美元的經(jīng)費,用于研究LAM。
2005年徐老師從美國回來時,來到協(xié)和的LAM患者越來越多,幾乎都是他確診的。
這依然有一部分要歸功于王曉莉,因為她創(chuàng)辦了LAM中國這個公益網(wǎng)站,匯聚了更多病人的信息。最開始網(wǎng)站一天訪問量只有十幾二十個,但一段時間后瀏覽數(shù)越來越多,每天到達上百個。
一片黑暗中,曉莉舉起的第一根火把亮了起來。國內(nèi)的LAM患者終于知道了彼此存在,走到了一起。
徐老師也就此決定,干脆就把LAM當做自己的今后研究領(lǐng)域。
他發(fā)現(xiàn)在最新的研究中,雷帕霉素對治療LAM有奇效。但因為藥效未獲國內(nèi)批準,醫(yī)院和醫(yī)生如果把藥物給病人用存在法律與倫理層面的風險。
曉莉聽說后,和徐凱峰寫了一份“知情同意書”:雷帕霉素無治療LAM的適應(yīng)證,已告知其有潛在治療益處和副作用,可隨時決定停止試用該藥物。
雖然她知道,“網(wǎng)上描述副作用至少有兩張A4紙那么多”,但還是自愿做國內(nèi)第一個試藥人。

曉莉第一次用藥,是在一個上午的十點,全家人緊張地注視之下。
丈夫倒了兩杯溫水,用小量杯小心翼翼量了一個60毫升,一個120毫升。他又打開藥瓶,拿出針管,從里面抽出雷帕霉素。那是黃色的粘稠液體,擠到了60毫升水的杯子里,攪拌一下就變成了白色的糊狀。接下來大家都看向著曉莉。
現(xiàn)在回顧那一刻,她拿起杯子的時候,不光是為自己吃藥,也是為今后所有的藍梅姐妹試藥。
我一口飲下,也沒什么味道,好像咖啡伴侶。
看著她喝完藥之后,父母和丈夫都緊張得渾身是汗,衣服粘在了身上。不過曉莉吃完半天也沒什么事,大家長舒了一口氣。
2008年7月10日,曉莉記下了第一篇試藥日記,并在日記中表示愿意公開這一切。
如果試驗成功,那將是一個多么振奮人心的消息,LAM不再是不治之癥,那么自由的呼吸對于我們將不再是夢想。
但第一天吃完藥之后,她沒有明顯改善,吸了一夜氧氣,早上又是惡心、干嘔,一如既往。過了幾天,還是沒有明顯改善。但她卻很樂觀。
7月24日
經(jīng)常和爸媽去飯店吃飯開洋葷,我愛吃嘛,不過都會選擇一樓通風比較好的飯店。在鄭州街頭你如果發(fā)現(xiàn)有一個鼻子上帶著氧氣管,身上還散發(fā)著淡淡的艾味的就一定是我了。
從搬到酒店住開始,她每天的生活按照固定流程,被精確在半小時之內(nèi)。除了吃雷帕霉素,她每天還要吃四種藥,做灸療、刮痧、拍打。早上和晚上,她要慢走半小時。
使用雷帕霉素一個月后,曉莉突然身體指標變好,她顯得十分開心。
8月12日
今天是個大日子,因為隔了將近5個月,我的氧氣(血氧飽和度)重新又見到了90,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瞬,但是凝聚了多少我和家人的努力和心血。
現(xiàn)在的我充滿了信心和對未來的渴望,繼續(xù)我的治療和鍛煉,我相信我能成功。
可是這樣的時刻是短暫的,僅僅出現(xiàn)了幾天。大多數(shù)時候,她喘息、缺氧、痙攣,動彈不得。
有一天,她的同事們來酒店看她,她高興壞了,回憶起自己在深圳電視臺上班的事情。
到了06年下半年,我基本上上了臺階進了大門就只能徑直走向門口的沙發(fā)開始氣喘。尤其是一次參加臺里的演出,排練時我走得慢不好意思和同事們一起走,總是提前去演播室等著大家,經(jīng)常是走在從臺主樓到演播室1500米的長廊里要休息好一會。
有一段時間,我甚至都清楚地記得長廊里有多少面鏡子。每當我站在鏡子面前累得連一個撩頭發(fā)的假動作都做不了,只能像一個木偶一樣站著看著鏡子的時候,我就會經(jīng)常想到我的同學們,有的現(xiàn)在孩子都已經(jīng)很大了,而我還在生死線上掙扎。腦子里總浮現(xiàn)出一家三口在草地上嬉戲打鬧的場景。
每當想到這里,我都會感到無盡的孤獨和失落。
她度過了很多這樣的時刻,甚至有次拍攝節(jié)目時她背部突然疼得鉆心,豆大的汗珠順著蠟黃的臉往下淌。
但她是個要強的人,不愿輕易透露自己的弱點。
同事經(jīng)常很奇怪地問我,曉莉,收視率你看了好幾遍了,昨天不是剛看過嘛,今天怎么又看。每次我都是假裝挺鄭重地說,再研究研究。
試用雷帕霉素一段時間后,曉莉因為患病太久,沒有太多改善,但是也沒有出現(xiàn)惡化,這個鼓勵了第二個、第三個試藥者,進而推廣到后來的藍梅姐妹可以服用。
試藥日記從七月寫到十二月底,她除了展示身體指標的變化,還回顧了自己的成長,父母的照顧,與愛人的嬉鬧,還有溫馨、低落、樂觀、煩惱,以及對未來憧憬的時刻。這些時刻瑣碎細小,很多轉(zhuǎn)瞬即逝,或轉(zhuǎn)眼即忘,但她都一一記錄了下來。
我想,因為這都是生命令她眷戀的理由。

隆琳差點就因為準備音樂會而病倒。2020年12月,當她在錄音棚給藍梅樂團錄制音頻的時候,再次胸悶氣喘,四肢無力。
那是音樂會籌備途中一個艱苦的任務(wù)。她想借機再出一個音頻版的內(nèi)容發(fā)布,錄音棚聯(lián)系好了,只有兩個周末的時間,樂團要準備錄制六首歌曲。而以前,樂團一天只錄一首歌。
錄音棚的規(guī)則是每次只能錄一個人,六個成員(除去班班)分六個聲部,每首歌每個聲部最快要錄一到兩個小時,一首怎么也得六小時以上。因為錄音師并不熟悉阿卡貝拉,所以隆琳要全程盯著。
問題就在這,錄音棚空間小而封閉,空氣流通不好,對隆琳113歲的肺而言是極大的折磨。她事后回憶,自己全靠意志力硬撐著。
每次錄完音后,她要在去外面樓道呼吸新鮮空氣,回家還要吸氧幾個小時。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吸氧了,此外身體還需要三四天才能恢復以往的狀態(tài)。
但即便這樣,最后還是出錯了。
一月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主唱的錄音不準,可是他們卻不能回去補錄,因為錄音棚在大興區(qū)天宮院旁邊,正是北京的疫情爆發(fā)地。她只得重新再找一個錄音棚,再咬著牙挺了過來,“我的字典里沒有‘辦不成’這個詞?!?/p>
剛剛完成錄音任務(wù),隆琳又想好了新的環(huán)節(jié)。228藍梅音樂會不只屬于藍梅樂團,還應(yīng)該屬于每一位藍梅姐妹,她要讓全國各地的藍梅姐妹一起合唱《陽光總在風雨后》這首歌,大家錄下視頻發(fā)給她,最后剪輯在一起。
她喜歡那首歌,覺得歌詞就像是在寫她們自己:人生路上甜苦和喜憂,愿與你分擔所有,難免曾經(jīng)跌倒和等候,要勇敢地抬頭。
當隆琳在微信上告訴四川的姐妹楊啟英這件事,讓她錄一下歌時,啟英馬上答應(yīng)了她。她很愿意唱歌,因為自己雖然遭了很多罪,但依然熱愛生活。

進入2020年年末,四川像是浸泡在冰水里,陰冷的空氣鉆進了一切角落。啟英本就胸悶、胃疼,這個季節(jié)穿多了又胃脹,導致憋氣。為了取暖,她每天在背上貼個暖寶寶貼。
這是這種病給她帶來的持久的折磨。
但轉(zhuǎn)過年的一月,她母親因為高血壓暈倒在家,她強撐著把母親送去醫(yī)院。
作為長女,照顧家人是她一生都在背負的責任。惡疾和家庭推著她,不斷走向一個看不清方向的未來。
1977年,楊啟英出生在安岳縣一個偏遠山村,父親是石匠,母親在家操持一切。這對夫妻一心想要男孩,直到十四年后的第五胎才完成心愿。
啟英從小包攬所有家務(wù),每天去山上撿柴火回家燒紅薯,從井口擔水走幾百級臺階回家,還要喂雞、喂豬、喂牛。
同齡的孩子都上學了,她還在家干活,直到9歲靠整天吵鬧才如愿被送去學校。
啟英16歲上初二,因為家里孩子實在太多,她輟學了。
這時候家人勸她結(jié)婚,姑姑介紹了同村一個男孩,初中文化,長得不難看。她開始談戀愛,和男孩一起去蘇州打工。啟英蠻開心,能出門見世面,還能賺錢。男友在一家印刷廠工作,她則去了錄音機廠,每月掙300多元,留下68元做生活費,其余都寄回家。
19歲那年,啟英懷孕了,她還記得那是1997年1月21日,自己一個人在家,突然肚子一陣劇痛,像是羊水破了。她趕緊大聲呼叫隔壁鄰居,然后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她醒過來,還是在家里躺著。
丈夫看到她醒了,告訴她生了兒子,長得很好。但她很奇怪,丈夫原本是短發(fā),怎么現(xiàn)在發(fā)際已經(jīng)到了耳根下面。后來她才斷斷續(xù)續(xù)從旁人那里得知,自己昏迷了兩個月,醫(yī)生懷疑是生孩子時瞬間血壓太高造成大腦缺氧,變成了植物人。
醒了之后她就想工作,因為他們已經(jīng)欠下了四萬的外債,相當于兩人四年的收入。
他們?yōu)榱吮M早還債,每人每月生活費控制在五十塊錢,有時幾天都不吃菜,用三塊錢一罐的辣椒下飯。啟英過生日的時候,丈夫說今天怎么都要吃點好的,問她想吃什么。她就說自己想喝一瓶汽水,八毛錢一瓶的汽水。
靠著令人佩服的堅韌,第二年下半年他們就還清了所有的債。
但遺憾的是,他們能一起吃苦,卻不能一起享福。由于婆媳不和,夫妻感情一點點破裂。
20歲出頭,啟英與丈夫協(xié)議離婚。
往回看這20年,她大多數(shù)時間都沒向人索取,而是從命里掏出一些東西,給父母,給孩子,給債主。這次離婚她照例如此,凈身出戶。

后來啟英一個人到了廣東,身上只剩下100多元了。
90年代是廣州治安最亂的時候,她剛到火車站廣場,就被兩個高大的男人左右夾住,搶劫,然后口袋里只剩8塊錢。
她只能在火車站流浪,晚上睡在候車室,然后跟老鄉(xiāng)學起了賣報紙。
再后來日子就慢慢好了,可以租房了,又去了一家涂料店上班,一個人干了三個人的活,一個月賺1100元。最后她成了一家工廠的采購,在2000年初月收入就上萬。
有錢了她就往家里寄錢,幫家里買家具家電,供弟弟妹妹讀書,給媽媽做手術(shù)。
但家里人對她還是不滿意,把她多年來存下的錢扣住不給了。母親說,“你這點錢算什么,人家的女兒給她弟弟買車買房,你這點錢算什么?”父親也說,“你有證據(jù)嗎,有證據(jù)就有錢,沒證據(jù)一分錢都沒有?!?/p>
啟英后來嫁給了老家另一個男人,有了第二段婚姻。但兩人并沒有什么感情,兩地分居各過各的,啟英又去了廣州。
2007年,啟英感覺整天腰酸背痛,去了醫(yī)院檢查發(fā)現(xiàn)腎里長了瘤子。當時沒人想到這其實是LAM的癥狀。她回到四川老家做了手術(shù),但醫(yī)生技術(shù)不行,割了一個開放式的大口子,在腰上橫著留了長長一道疤。
三年后她第二次懷孕,感覺身體突然增加了負擔,喘不上氣,走路累得不行,一到冬天不??人?。
懷孕第七個月,啟英在縣醫(yī)院做了剖腹產(chǎn),孩子早產(chǎn),只有五斤多,一身都是病, 醫(yī)生問她家庭條件怎么樣,如果條件好就救一救,如果不好就算了。啟英堅定地說,一定要救。
孩子被送去了重慶新生兒科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一天要花一萬多。第十九天,丈夫的姐姐和啟英的妹妹去了重慶,強行把孩子帶回了家。
啟英在家看到孩子才知道這件事。孩子像一只小老鼠,瘦得只有一張皮,有進氣沒出氣。她心疼,給孩子又送去了成都華西醫(yī)院治療,終于救活了。
可是這么一折騰,她的身體更不行了,再次咳嗽,并且十分厲害。
直到2014年她才在華西醫(yī)院切了肺組織活檢,確診是LAM。她直到病情后,在病房里沒日沒夜地哭,同病房的人不知情,還勸她年輕沒什么大不了的。
那年五月,啟英找到了藍梅公益,聯(lián)系上負責人,很快在協(xié)和醫(yī)院見到了徐凱峰。徐凱峰見她又瘦又小,和她開玩笑,你這樣節(jié)約錢了,每次可以少吃一粒藥。
她回到四川的自建房里,一起住的是第二個兒子,現(xiàn)在十歲,身體健康,就是太好動。不過孩子也很懂事,三歲自己上幼兒園、買菜買早餐,四歲洗衣掃地,五歲學會做飯。
他說,將來我要帶媽媽去北京看病。
啟英和丈夫的關(guān)系依舊沒改善,一年見不了幾次,見面就經(jīng)常吵架。弟弟30歲還沒結(jié)婚,父母為此著急,要做大姐的她給錢。為了這件事,她又和家里吵了一架。
但她其實特別需要家人關(guān)愛。四川有一個病友,二十幾歲剛結(jié)婚就查出這個病,丈夫跑了,她跟著父母幾年后父母也不管她了,把她一個人留在醫(yī)院最后孤獨離世。
每次想到這,啟英就想到自己住院也是孤家寡人,心里空落落的。
她現(xiàn)在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小兒子??恐贻p時打工的積蓄,她手上還有一點錢,但她怕自己有一天去世了錢也會被大人們分走,于是在去年用光了所有錢,在縣城買了房,在老家蓋了房。
她想,房子拿不走,都可以留給兒子。她給了一輩子,這大概也是最后能給的東西了。
自從隆琳發(fā)出云端合唱的邀請之后,啟英一直在練習,但她普通話不太標準,總是跟不上調(diào)子?;蛟S是因為她前半生老是被惡疾和家庭推著走吧,如今總算決定做自己要做的事,要唱的歌,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掌握“節(jié)奏”。
她在這邊不斷練習,不斷錄制視頻,反復嘗試。而另一邊籌辦的隆琳,每天都會收到好幾段藍梅姐妹發(fā)來的視頻,其中一個女孩讓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那個女孩看著鏡頭,坐在房間的一個角上,只露出上半身。她穿白色搖粒絨外套,像一只溫順的小動物,皮膚白皙,眼睛很大,頭發(fā)又長又順,搭在肩膀,渾身看不到什么飾品。
她說話聲音清脆,對鏡頭招了招左手,“Hello大家好,我是藍梅姐妹Baby,我來自廣西南寧,我患病已經(jīng)一年了。”
隆琳感覺很微妙,她們之間從未見過,但當看到這條視頻、聽到聲音的一瞬間,她有種錯覺,兩人認識了好幾個世紀,“像是前世的緣分注定了今生的相遇?!?/p>
她也曾和曉莉有過類似的感覺。
隆琳和曉莉第一次見面是2010年,她們認識的四年后,一起參加協(xié)和醫(yī)院舉辦的第一屆LAM病友會。曉莉從鄭州來,坐在輪椅上,一旁放著便攜式氧氣機,管子插在鼻子上。但曉莉一直在笑,樂觀地像生活的強者。

曉莉正在拍宣傳片
2013年藍梅公益要在鄭州拍宣傳片,隆琳也去了,再次見到曉莉。
攝影師跟拍了曉莉,她在鏡頭里很虛弱,面色蒼白,即便在家都要時刻吸氧以保持體力。氧氣管十米長,彎彎曲曲拖在地上。出門的時候,她靠一輛小型的四輪電瓶車行動。
幾天下來她幾乎所有活動都參加,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是,“這是一次勝利的大會”,分別時她又說,“期待下次見面”。
可是宣傳片拍完,她就感冒了,并且一病不起。
2014年3月24日,隆琳接到曉莉父親的電話,是在一個晚上。電話那頭語氣低沉,帶著哭腔說,曉莉走了。
隆琳掛斷電話,一個人在房間里痛哭。她的內(nèi)心再一次被孤獨包圍,好像世上的另一個自己沒有了。
自此之后,隆琳開始全職做公益事業(yè)?,F(xiàn)在,她最迫切的任務(wù)是邀請更多的藍梅姐妹加入云端合唱,她知道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讓大家能參與到同一件事情中。
她又想到了一個藍梅姐妹,會唱歌,可能還能唱歌,也很熱心。

沈愛君已經(jīng)數(shù)不清第幾次這樣了。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她張開大口呼吸,卻感受不到足夠的空氣進入身體。她的身體在抗議,肺在缺氧,腦在缺氧,胃在缺氧,手和腳都在缺氧。
那是一種對自己身體徹底失去控制的感覺。
她和其他人不一樣,患病多年里,她沒有找到同伴,也沒有找到認識此病的醫(yī)生。她只知道身體肉眼可見的越來越差,任何治療手段都沒有效果。那是一種對人生的失控感。
還記得最初身體出現(xiàn)異樣時,她坐在廣州秋天的驕陽下,敏銳地察覺到空氣的密度正在變小,氣壓正隨著溫度的升高而降低。陽光從樹影的縫隙中穿過,照在她身上,讓她變成了一只蜷縮的花斑貓。
這時一個男人從摩托車下來走近,問她怎么了。她抬頭注視著眼前的人,缺氧讓她精力不夠集中,因此過了幾秒才看清。這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有一張清瘦的臉,頭發(fā)短而濃密。她認出來了,他是自己的醫(yī)生。
就在幾天前,她從那家三甲醫(yī)院出院的時候,天真地以為一切都告一段落了。醫(yī)生囑咐她,多多鍛煉,身體很快就恢復了。她很聽話,每天都散步,在小區(qū)周圍走來走去,但每次都越走越累,像是跑了幾公里,喘個不停。
她對醫(yī)生搖了搖手,說自己太難受了,為什么會恢復得這么慢。她有氣無力的聲音,搖搖欲墜的身體,失去血色的臉龐,都讓醫(yī)生吃驚。他趕緊帶她上車,去醫(yī)院復查身體。
在看到了X光片之后,醫(yī)生決定對她說出實話——你的病很難治。
于是,2003年,沈愛君在她三十五歲的時候,在完全沒找到真正病因的情況下,已經(jīng)動過三次治療,每一次都讓她吃夠了苦頭,但現(xiàn)在她知道,這只是開始,往后她將一次一次忍受治療帶來的折磨。
沈愛君是順德人,1991年嫁給了一名軍人,一年后有了一個女兒。90年代是廣州飛速發(fā)展的時期,全國經(jīng)濟的中心,他們在廣州安了家,一直住到現(xiàn)在。
年輕人總覺得自己身體沒問題。她也一樣,沒有太關(guān)注過自己的身體。要在這座特大城市站住腳,她需要勤奮地工作,以及更勤奮地工作。她不停出差、加班。在單位里,很少有女同事像她這么拼。
2000年8月,她第一次氣胸發(fā)病,是做穿刺治療。她躺在病床上,沒穿上衣,一塊白布遮住身子,布上有一個硬幣大的洞,在右側(cè)第二肋骨和第三肋骨之間,露出一塊白白的肉。
醫(yī)生的手里拿著一根針,針頭像打毛衣的鋁針那么粗,十多公分長。馬上,這根針就要從白布上洞口扎進沈愛君的胸腔里。雖然她打了麻藥,但醫(yī)生還是說,會有一點疼。
在針頭刺穿皮膚的時候,沈愛君能感覺到有東西正在往身體里推進。這東西穿過了皮膚、肌肉,進入了胸腔,一下子阻力全沒了,但還在往里走。
針頭刺穿胸腔后,醫(yī)生抽動活塞,疼得她哭了出來。因為麻藥的作用只是肌肉麻醉,肺里的疼痛需要自己忍耐。她感到針頭在胸腔里就像一把刀,自己吸一次氣就被刀刮一下肺。
醫(yī)生抽拉針管上的活塞,把胸腔里的部分氣體抽出來,每次都是活塞迅速被頂起來。沈愛君聽見醫(yī)生自言自語了一句,“怎么有這么多氣?”她躺在床上想,趕緊抽完了就完了,不用再受罪了。
這樣過了半小時,醫(yī)生告訴她,結(jié)束了。沈愛君渾身已經(jīng)被汗浸濕了。醫(yī)生安慰她,住院觀察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直到第二天,她都感到呼吸順暢,再沒有不適感。以前她沒有注意過,經(jīng)歷過一次氣胸后,她才意識到正常呼吸是多好的一件事。她以為自己痊愈了,就帶著女兒出去散步,才走了一會兒,她停下來腳步,糟糕透了,住院前肺的感覺又回來了。
回到醫(yī)院一拍片,果然又是氣胸,肺里全是破洞。醫(yī)生給她制定了一個新的治療方案,要把管子放進胸腔里,會比針刺更疼。
很多次治療之后,沈愛君總是扎針進管的那塊肉已經(jīng)爛了。那是在乳房上側(cè)一點,大概兩個指甲蓋那么大的區(qū)域。
縫合的修復至少需要一個月,但她發(fā)病太頻繁,舊傷口還沒愈合又要進行新的治療。針頭補了又補,皮膚不斷硬化、發(fā)黑,最后縫針的醫(yī)生都說,“你這塊皮就像豬皮那么硬,扎也扎不進去?!?/p>
三次類似的治療后,2003年她再次發(fā)病,被路過的醫(yī)生看到,用摩托車帶回了醫(yī)院。

沈愛君來不及細想,她心神都亂了,問醫(yī)生有什么治療方案。醫(yī)生說,要么像以前一樣治療,要么進行胸膜粘連。
所謂的胸膜粘連,就是把藥物注入肺部,讓破損的出氣口粘合,堵住漏洞。醫(yī)生給沈愛君做了一個比喻,她現(xiàn)在的肺就像凹凸不平的毛坯墻,要用白灰抹平,而這個過程只是局部麻藥,會很疼。
“做了我還能不能站起來?”
“可以?!?/p>
“做了我能不能生活自理?”
“可以。”
“那就做,我不想死在床上?!?/p>
手術(shù)的過程持續(xù)了兩個小時。沈愛君因為太疼,嘴里一直在罵人,把所有的人都罵走了。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你們不要問我,你們給我出去,就讓我一個人在房間里流淚就可以了?!?/p>
發(fā)病這幾年,沈愛君身體每況愈下,一開始要在床上躺十天,后來最長要躺三個月。她害怕自己有一天再也起不來。但更可怕的是,她直到那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
三十七歲,她查出了多囊性子宮肌瘤,腫瘤像一串葡萄一樣長在子宮上。一個外科醫(yī)生對她說,“你這么大年紀了,你要子宮干什么,切掉它就可以了?!?/p>
突然,沈愛君當著醫(yī)生的面,痛哭流涕。醫(yī)生口里的這句話對她而言太過殘酷。
好在手術(shù)很順利。麻藥勁兒剛過的時候,沈愛君感到晃晃悠悠,被搖醒了。她睜開眼睛,朦朦朧朧的。醫(yī)生看著她,向她展示割下來的一串肉瘤,大的像乒乓球,小的像花生豆。
這是她在術(shù)前囑咐醫(yī)生的,做完手術(shù)一定要把她叫醒,她要記住那些瘤子,跟自己的子宮說一聲再見。
此刻沈愛君依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很多病都是因為LAM,因此她也沒法向別人解釋。請病假的時候,遇上事多的領(lǐng)導還數(shù)落她,“不適合這份工作”。這些委屈,也沒人能訴說。
在發(fā)病的最初幾年,她為了拿高級職稱,考過了四門計算機,一門外語。那是三十六歲,她覺得人生中再無大事了,婚姻、孩子、工作,該干的都干完了。
2011年她又發(fā)病了,因為缺氧躺在床上不能動。她告訴丈夫,拿著自己的X光片去一次廣州呼吸研究院,問問見多識廣的專家。那是全國知名的呼吸??漆t(yī)院,院長是鐘南山院士。一個醫(yī)生看了片子之后,說這很像是LAM。
沈愛君靠這點信息在網(wǎng)上搜尋,找到了LAM病友QQ群。她進群后,把自己的癥狀說了,病友們都說很像。那時候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信息,LAM的存活期是八到十五年。
沈愛君坐在電腦前哈哈大笑起來,丈夫被她嚇了一跳。沈愛君說,“我從2000年發(fā)病,到現(xiàn)在2011年了離死不遠了,我很開心,我病了這么久,吃了這么多苦,終于知道我是什么病了。”
那年11月,沈愛君的丈夫拿著CT胸片找到了鐘南山和LAM專家劉杰醫(yī)生,被確診。鐘南山一直在關(guān)注LAM,《LAM中國》期刊的第二期封面,是他2010年在北京和LAM患者一起的合影。雖然沒有治療辦法,但他鼓勵病友們,要積極面對生活。
如今沈愛君也答應(yīng)了參加藍莓音樂會,尋覓這么多年,知道命運答案后的她,總算可以笑著,坦然地放聲唱。

藍梅音樂會的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現(xiàn)在只有一個不可控的因素,就是音樂會錄制現(xiàn)場的場地,會不會受新冠疫情影響。
由于預算有限,場地可供選擇的范圍并不多。最合適阿卡貝拉的是音樂廳,但租金也是最貴的,每場要三到五萬。最便宜的是在酒店租會議室,但需要另外租賃音響設(shè)備,麻煩且不劃算。
最后隆琳選擇了疆進酒酒吧,一家位于天橋藝術(shù)中心的livehouse,音響設(shè)備齊全,和負責人談了折扣價,租金降了一大截。
但是在1月14日,她最擔心的不可控因素來了。
天橋藝術(shù)中心發(fā)布通知,受疫情影響公共空間暫停對外開放。而她約定的錄制時間是1月17日。她只能每天給酒吧負責人發(fā)信息問,自己會不會受影響。
終于到了1月16日的晚上,對方依然沒有通知她壞消息,她才舒了一口氣。
不過那一晚,隆琳還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滿腦子都是一年來的經(jīng)過。
也許是因為疫情,帶來醫(yī)療環(huán)境的變化,以及心理壓力的原因,這年離世的藍梅姐妹比往年都多。想到此處,隆琳已經(jīng)滿眼淚水,覺得音樂會上無論如何都要緬懷她們。
她爬起身拿起手機,在微信群里告訴合唱團的成員們,“要辛苦大家,明天咱們要臨時加一首歌曲《送別》。”發(fā)完消息,她還是心緒難平,又連夜寫下一段獨白,要在第二天錄制時念出來。
第二天是周日,隆琳在中午進入了南二環(huán)天橋劇場的地下一層。她很久沒有來過這里了,停完車后有點找不到路。
疆進酒里很空曠,連凳子都沒幾個,值班的人懶懶散散在抽煙、吃盒飯,幾乎一切物品和裝飾都是灰色和黑色。
后臺是一個狹小的空間,隔成了兩部分。這天演出的隊員有三男四女,其中兩個藍梅姐妹,四個志愿者,再加上化妝、家屬、攝像等,讓后臺十分擁擠。剛到的時候,大家還在臨時加練《送別》,看看曲子怎么改。
班班從天津趕來,拖著一個行李箱,同行的是她姨媽。她練習了半個月,已經(jīng)能合唱幾首,但還有一些曲目來不及練習。
十二點左右,所有成員換好樂團的衣服,一件紅色的衛(wèi)衣,印有“我要呼吸”幾個字,背面是一朵藍色的梅花。
十二點半,大家走上舞臺,燈光打開,黑黢黢的空間變成了藍紫色,大屏幕上是病友們的照片。經(jīng)過幾次試音調(diào)整,她們開始了正式錄制,直到下午四點結(jié)束。

音樂會錄制現(xiàn)場
雖然設(shè)備要不斷調(diào)試,舞臺收音出現(xiàn)問題,主持人也經(jīng)常忘詞,但錄制的過程依然可以說順利。
隆琳很自信,她被舞臺燈光照得渾身發(fā)亮,幾乎看不出是病人。班班則有些緊張,很多時候都在握緊拳頭。
在合唱《送別》之前,隆琳念出了昨晚寫的獨白:
關(guān)于離別,我們想過很多種可能的方式,但卻從未曾想過是那么的猝不及防,悄無聲息,原本想著來日方長,可是卻來不及見此生最后一面,從此不再遠隔千山萬水,沒有千里迢迢了,可是我們卻再也見不到了。

《陽光總在風雨后》的錄制比音樂會現(xiàn)場錄制還要困難,原因在于很多細節(jié)問題不好避免,比如音準、節(jié)奏、吐字等需要不斷修正;視頻錄制可能背景不合適,需要換一個角度,等等諸多問題。
很多姐妹為了幾分鐘的視頻錄制,準備了一天甚至好幾天。
2月8日,離農(nóng)歷除夕只有三天,離藍梅音樂會只有二十天,隆琳手上能用的云端視頻素材只有一條。她再次感到時間緊迫,而自己能做的又如此之少。那些天她天天做夢,滿腦子都是音樂會。
還好云端合唱順利剪輯完成了,她點開了視頻樣片。
第一個畫面里的女人戴著氧氣管,臉上少有血色,穿一件灰色冬衣,站在一塊粉色的窗簾前,這是啟英。她說話的氣息并不穩(wěn)定,像一個時刻哽咽的人。
啟英說,“我經(jīng)歷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經(jīng)歷,雖然我現(xiàn)在呼吸很困難,需要吸氧來維持生命,但我熱愛生活,熱愛歌唱?!?/p>
在她之后,別的藍梅姐妹也依次登場,完成了《陽光總在風雨后》的合唱。雖然大家唱功不好,但每一句歌詞都流露出了真情實感。
隆琳聽得哭了,把視頻發(fā)給班班。班班也很感動,“只有我們能詮釋出這首歌的含義,每個人唱的都是故事?!?/p>
2月28日,音樂會即將開始。隆琳還在做預熱、忙宣傳,晚飯都沒有及時吃。可在即將完成時,她并沒有成就感,相反是巨大的落寞。
她問自己,烏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過去,怎樣才能讓終日被呼吸之痛折磨的藍梅姐妹被徹底拯救?
大量淚水再次充溢她的眼睛。突然,她注意到窗外有聲音。雨點打在玻璃上,遠處一片朦朦。北京終于下雨了,是今年的第一場雨。
一股異樣的思緒包裹住她,仿佛世界正在一點一點縮小,能見度越來越低,而她自己也在逐漸消解,最后變成了一段又一段回憶。
在回憶里她看到了曉莉,那個人從未離開自己的世界,自己也在向她的世界靠近。
19點30分,時間到。
她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始唱了。

經(jīng)當事人授權(quán),本文除沈愛君之外,均為真實姓名。
音樂會結(jié)束了,但藍梅姐妹的故事并沒有結(jié)束。
在一位藍梅姐妹即將生產(chǎn)的時候,林大鼻曾在產(chǎn)房隨時應(yīng)召。她第一次接到這樣的任務(wù),緊張得不行。還好手術(shù)非常的順利,藍梅媽媽生了個健康可愛的小女嬰。
徐凱峰醫(yī)生加了很多LAM患者的微信,他曾向我一一講述她們的過往。“這個人曾是平面模特”,“這個人家里有兩個娃”,他幾乎記得每一個人的故事,王曉莉、隆琳、班艷霞、楊啟英等,都找過他看病。
在音樂會上線的那天,徐醫(yī)生的朋友圈發(fā)了一條新狀態(tài):國家罕見病質(zhì)量控制中心在協(xié)和醫(yī)院籌建。
這意味著在今后,和藍梅姐妹類似的罕見病病友們,都將不再孤單。
這份孤單由你我一起結(jié)束——這篇文章的打賞,我一分不留,會全部捐贈給“藍梅姐妹”。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小旋風 掃地僧
圖片來源于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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