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像娛樂原創(chuàng)

文丨栗子酒

編輯丨于華東

剛剛過去的清明檔，《第十一回》的票房表現(xiàn)并不好。比起將要沖擊10億票房的《我的姐姐》，《第十一回》票房過億恐怕都是個“坎兒”。

一方面，影片章回體的敘事拉高了代入門檻，另一方面，宣發(fā)上主打的商業(yè)喜劇屬性更是與影片內(nèi)核“驢唇不對馬嘴”。期待看到一部商業(yè)喜劇的觀眾，不會從《第十一回》中得到喜劇的快樂，即便這部影片集結(jié)了陳建斌、周迅這樣咖位的演員。

至少，《第十一回》是通過荒誕來制造笑點，笑點里帶著刺痛，刺痛的底色又是真實。影片需要反復體味，但又或許，人們并不想看到故事表層下面藏著的諷刺。

而在這一連串的諷刺中，無論是當年的“剎車殺人”案，還是后來改編成話劇并不斷修正的過程，片中的幾個女性角色似乎存在感并不強，但在筆者看來，正是這幾個并沒有下重墨的女性角色，讓《第十一回》變得更有層次感。她們身上的矛盾、抗爭、沉默與無力感，在影片犀利的描摹下，反而呈現(xiàn)出幾分溫情。

（ 本文內(nèi)含劇透 ）

評說真相與尋找真相的人

30年前，一輛拖拉機軋死了一對男女，分別叫李建設和趙鳳霞，他們死的時候光著下半身，而軋死他們的拖拉機上，趙鳳霞的丈夫馬福禮踩著剎車。兩人最終死于意外，還是馬福禮故意殺人，不得而知。

把這個“真實”案件排成話劇，正是《第十一回》中最重要的一條故事線，然而，排演這出話劇的人也不清楚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排練過程中，該話劇一共被叫停5次，影響話劇走向的分別是當事人、金錢、權力、道德壓制。他們從各自的立場出發(fā)，講述自己認為的真相，而隨著外圍力量不斷升級，原本的文學作品也持續(xù)被閹割，當年的“剎車殺人案”被改得面目全非，這里對影視行業(yè)的映射和諷刺已不必多言。

隨著劇本頻頻修改，有兩個女性角色隨之豐滿起來，一個是片中從未出現(xiàn)的趙鳳霞，另一個是在話劇中扮演趙鳳霞的賈梅怡（春夏飾）。

在劇本中，趙鳳霞似乎只是一個“工具人”，馬福禮說她傷害了自己的面子，李建設哥哥說她是勾引男人的“破鞋”，上層領導則說她傷風敗俗。只有不斷在琢磨趙鳳霞心理的賈梅怡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在那個思想落后的年代，一個已婚女人為什么會冒著失節(jié)的風險，跟一個男人在拖拉機底下做那種事。

當然，正如評說真相的人們不關心趙鳳霞究竟如何想，他們也不關心賈梅怡所想的事、所經(jīng)歷的掙扎。

但是，賈梅怡想知道真相，因為她正在與已婚的導演胡昆?。ù簌i飾）偷情，某種程度上，她就是當年的趙鳳霞，但她無法在道德上和情感上跟自己達成和解，她需要相同的心理讓自己能夠自洽。

在這種違背傳統(tǒng)道德的思想之上，《第十一回》中出現(xiàn)了很多“反過來”的事：小三打原配；前來勸說的馬福禮被罵得狗血淋頭，甚至牽出了后來“他那啥了她的那啥”的橋段，小三反而站在輿論上風；揭露偷情事件的目擊者更是要向偷情的人當眾做檢查，因為權力給了便利……這樣的反轉(zhuǎn)，自然荒誕而諷刺。

不過，在《第十一回》辛辣的筆觸之下，影片還是對女性保留了一份溫情。影片后半段，馬福禮實際上已經(jīng)不再執(zhí)著于真相，他只是想摘掉殺人犯的惡名，擁有當“小馬”父親的機會。而賈梅怡則“接棒”成為尋找真相的人，她甚至找來了當年“殺人”的拖拉機，也尋找到趙鳳霞與李建設兩情相悅，后迫于“父母之命”嫁給馬福禮的消息。

盡管，這同樣只是賈梅怡的“一面之詞”，但影片以這樣的方式給了賈梅怡一個出口，已經(jīng)去世的趙鳳霞也不再是任人唾罵的“破鞋”。

最終的那出話劇里，馬福禮誤闖入拖拉機，已經(jīng)能夠自洽的賈梅怡與胡昆汀躺在當年殺人的拖拉機下，那時的她，或許能夠明白當年趙鳳霞赴死的心情。

揭穿真相與隱瞞真相的人

和賈梅怡一樣，金多多（竇靖童飾）也愛上了一個已婚男人，還未婚先孕。這是《第十一回》的另一條故事線。

得知金多多懷孕后，金多多的媽媽金財鈴（周迅飾）第一反應是打掉，她與丈夫馬福禮甚至把金多多綁到手術臺上，但金多多還是逃了。她想要生下這個孩子，在她看來，只要這個孩子在，那個欺騙她感情的男人就休想好過，即便這個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xiàn)過。

因為拗不過金多多，金財鈴開始假裝懷上了“小馬”，想以此保全女兒在外人眼中的名譽。因為金多多就是未婚先孕生的孩子，她的父親也不是馬福禮。如果沒有金多多，金財鈴的一生可能會大不一樣，至少，她很可能不會嫁給一個“殺人犯”。

而讓人唏噓的是，在這之中，并沒有人在意這個孩子究竟是怎么來的，但懷上這個孩子的人卻被默認背上一種罪過。母女二人的對立也由此展開，金財鈴想要隱瞞真相，因為未婚先孕是一種“恥辱”，金多多卻想要揭穿，不僅是想要報復，還在于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成為“殺人犯”的孩子。正是由于這種對立，不僅是這對母女，夾在中間的馬福禮身上也呈現(xiàn)出更濃的諷刺意味。

成了殺人犯之后，馬福禮的人生實際上已經(jīng)沒有自我也沒有尊嚴。曾經(jīng)為了不戴綠帽承認殺人的他，坐了15年牢，仍然娶了一個懷著別人孩子的妻子。在家里，任何人都能在吃飯的時候扔了他的筷子。在鄰居眼中，他是個被長期“關注”才確定是個好人的人。對于是否翻案、對于偷情、甚至是對一碗豆花的味道，馬福禮都沒有自己的態(tài)度，總是別人說什么便是什么。又或許，他的態(tài)度從來都不重要。

但是，馬福禮身上有一種近乎笨拙的溫情，為了當上“小馬”的父親，馬福禮后來決定偽造“死亡證明”，來抹掉自己“殺人犯”的身份。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又何嘗不想要一個真正的“小馬”。

通過這種“笨拙”，《第十一回》也在這對母女身上投射了更多溫柔。

金財鈴偷聽到馬福禮為“小馬”偽造死亡證明之后，抱住了馬福禮，這個強悍而潑辣的女人在片中只有這一次柔軟下來。而想明白的金多多打掉孩子之后，開始變得無所畏懼。影片的最后一個鏡頭，金多多開著三輪車一路向前，車上坐著金財鈴和馬福禮，兩人討論著未來的“小馬”。

經(jīng)歷過未婚先孕的金多多和金財鈴，似乎在互相的眼中看到了對方的影子，雖然她們身體上和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將成為她們?nèi)松?jīng)歷的一部分，影響著她們未來邁出的每一步，但她們也因此變得強大。

事實上，沒有人在乎真相

看客們評說真相，為名、為利、為權、為占據(jù)輿論上風；

賈梅怡尋找真相，為了跳出道德批判；

金多多揭穿真相，為了讓當初那個滿嘴好話的男人不得好過；

金財鈴隱瞞真相，為了讓金多多避開自己走過的老路；

真相背后的各種心思，才是人們真正在乎的事。

在《第十一回》的彩蛋里，馬福禮和金財鈴一起參加枕頭大賽，他們告訴主持人，金財鈴的肚子里只是一個枕頭，枕頭就是“小馬”。但沒有人相信，也沒有人在意，人們更愿意相信他們?yōu)榧磳⒊錾暮⒆于A了一個枕頭。

這樣的理解偏差在《第十一回》中頻頻出現(xiàn)。比如同樣的豆花，有人說咸、有人說淡；同一個案件，有人愛聽拖拉機下的風流事，有人難言被拖拉機碾碎的尊嚴；同一樁婚外情，有人說是“搞破鞋”，有人說是真愛自由。

影片中總是在不同場景里放上一面鏡子，或者很多面鏡子，馬福禮也經(jīng)常站在很多電視機前，看著面前的很多個自己，與自己對視或?qū)υ?。片中關于自我、本我、超我，又或者是馬福禮A、馬福禮B的討論非常多，但歸根結(jié)底，只是不同人在不同情境下的解讀差異罷了。

正如《第十一回》最初的名字《如我所聞》，意思是“我是這樣聽說的”。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哪個才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并不重要。就像當年的殺人案，有人愿意相信是一樁凄美的愛情，那便是凄美的愛情；有人愿意相信那是一起謀殺，那便是謀殺；有人愿意相信那是一場意外，那便是意外。

沒有人在乎真相究竟是什么，但真相所引發(fā)的結(jié)果卻由經(jīng)歷過的人真實地承擔著。

馬福禮成了沒有自我和尊嚴的殺人犯；趙鳳霞死得不明不白；賈梅怡像當年的趙鳳霞一樣躺在了拖拉機下；金多多和金財鈴都在身體上和精神上留下了傷口……片中兩條線上的女性遭遇似乎是個圈，但是，與沒有人關心的真相一樣，這些在看客眼中同樣無關痛癢。而《第十一回》將鏡頭溫柔地打在了她們身上。

《第十一回》里，話劇演員們頻繁提到一個戲劇概念——“信念感”，臺上的他們，需要不斷強化信念，來相信虛構(gòu)的故事和人真實存在。而反觀現(xiàn)實，人們似乎也需要一種信念感，堅信真實世界的荒誕和刺痛只存在于戲劇中。

至于真相，去他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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