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家里，最常吃的罐頭是水煮鯖魚，乃配上生蘿卜泥，澆點醬油，連魚帶汁跟白米飯一起吃的。家境好點的親戚則吃罐裝三文魚；那粉紅的顏色和松軟的魚肉，好令人羨慕。長大獨立后，自己最常買浸油金槍魚，一般加蛋黃醬，做成色拉、三明治的。再者就是意大利進口的西紅柿罐頭了，用來做醬拌意大利面吃。除了這些家常便飯罐頭外，市場上也一直有可當禮物送給別人的高級貨，如螃蟹、紅燒牛肉等，以及慰問病人的常規(guī)水果罐頭，如白桃、桔子、菠蘿等。

        最近聽說日本各地的繁華區(qū)正流行“罐頭吧”，乃專賣罐頭當下酒菜的連鎖性酒吧。2002年在大阪開張了第一家的“mr.kanso（簡素先生）”，以開業(yè)資金之少吸引事業(yè)家，也以都市化的氛圍吸引顧客，如今每個月在日本各地開約十家新店鋪?！肮揞^吧”的面積一般很小，才二十平方米左右，里面只有吧臺和一個高桌，四圍墻上則是一排又一排的罐頭，種類達三百之多了。擺在木制架子上的罐頭，標簽設計個個都不同，給人以選書一般的人文樂趣，何況選好以后可以當場吃，不亦樂乎。

        顧客選好了罐頭以后，帶到柜臺去，再叫一杯酒，一口氣埋單，簡便極了。店家方面至多幫顧客弄熱罐頭而已，不需要廚房設備，也不需要雇用廚師，不需要浪費食材，也不需要擔心食物中毒等，經(jīng)濟和心理兩方面的負擔都很輕。罐頭的售價從兩百到兩千日圓（約合人民幣十一到一百一十元）不同，有酒蒸安康魚肝、紅燒鰻魚、煙熏河豚、香魚、牡蠣等海鮮類，有培根、午餐肉、咸牛肉、漢堡牛肉餅等肉類，有螃蟹醬湯、美式蜆奶湯、法式洋蔥湯等湯水類，有泰式咖喱飯、日式紅豆飯等主食類，也有四川麻婆豆腐、韓式泡菜等外國風味類。總之，菜肴種類絕不少于普通酒肆，價錢則相對合理，酒水種類也從啤酒、紅酒到威士忌、雞尾酒共達一百種，果然抓住最怕麻煩的都市白領和不會日文的外國游客之心。

        半世紀以前，罐裝是長期保管食品少有的方法之一。白蘆筍、洋蘑菇、馬蹄、荔枝等發(fā)祥于外國的食品，我小時候只吃過罐裝的而沒吃過新鮮的。后來，一方面物流發(fā)達，另一方面冷凍、鋁袋裝等耐放食品也多了，曾經(jīng)一時，在日本超市的架子上看到的罐頭種類和數(shù)量都明顯下降。面臨危機，罐頭制造商被迫想出新的推銷戰(zhàn)略了。結果，反映出凡是兩極化的時代環(huán)境，罐頭也往低檔和高檔兩方向展開新的作戰(zhàn)。

        低檔路線，就在“百圓均一”商店和便利店里，設置專用商品架，擺了雖小但平，因此打開腰包時心理障礙低的商品系列。高檔路線，則在超市的酒水售區(qū)里，擺放比食材昂貴但是比酒館菜單上便宜的商品系列；這么一來，采購一天三餐材料的主婦不會買的高價罐頭，卻吸引采購洋酒的白領興趣。“罐頭吧”的出現(xiàn)和成功，可說以兩方面商品的充實為背景。

        同時也不可忽視2011年大地震對日本社會的影響。面對巨大的自然災害，人們的防災意識一下子提高，其中也包括認真考慮防災食品該儲備什么？之前的日本人，百年如一日地把壓縮餅干放進緊急背包里了事。三一一大地震后，大家才覺醒：都什么時代了？過去的人也許可以吃壓縮餅干熬幾天，但現(xiàn)代的我們怎么可以？在緊急背包里和廚房柜子里，要儲備的應該是既耐放又好吃的食品了。這么一來，受了多年冷落的罐頭，一夜之間重新走紅。網(wǎng)絡上、報紙上也出現(xiàn)了很多用罐頭食材的菜譜。今年六月在京都開了“罐頭吧”的重森先生，接受日本媒體訪問時就說：他曾經(jīng)在食品批發(fā)商工作了很多年，三一一之后，去災區(qū)當義工把海嘯里沾滿了泥土的罐頭一個一個地擦干凈，深刻認識到了罐裝食品的力量，回家后聽到可買“罐頭吧”的經(jīng)營權，馬上決定自己也開一家。

電影《重慶森林》劇照。

        不久前，還印象陳舊似乎蒙著灰塵的罐頭，今天卻散發(fā)著很酷的感覺。寫到這兒，我忽然想起在1994年的王家衛(wèi)電影《重慶森林》里，兩個男主角金城武和梁朝偉拼命吃罐頭食品的鏡頭。王導明知罐頭酷，尤其當巨變來臨時。到底是上海人，他競超前二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