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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家訪談︱許紀霖:我是一個有家國情懷的知識人
【編者按】
許紀霖先生成名已久,所以早就關注了。跟他交往多年的同事常說,他為人大度寬容,這一點十分讓人感佩。
跟許先生約這個小訪談,他爽快地答應了,并且表示最好是電話采訪,這樣他會更有靈感,而這恰恰是我歡迎和期待的。過了幾天如約電話過去,他開首就問大概要多少字數(shù),這是前幾次不曾碰到的情況,顯然他訪談的經(jīng)驗太豐富了。
說起許紀霖,我的腦海里不由得浮現(xiàn)出一個地名:麗娃河。我跟華東師大這條著名的河毫無瓜葛,只是在十幾年前的閱讀中記下了這瑰美的三個字。許先生說《“我是十九世紀之子”——王元化的最后二十年》是他自己比較滿意的一篇文章,我便搜索重讀了一遍,再次確認“麗娃河”這個意象跟許教授的大名是相聯(lián)相襯的。像亨伯特念叨“Lolita”那樣念叨“麗娃河”,“我心澎湃如昨”的1980年代的氣息似乎就會撲面而來?!獙戇@則按語時,發(fā)覺網(wǎng)上早就有人把他叫做“麗娃之子”了。
這也難怪,以知識分子研究聞名的許紀霖,由內而外都散發(fā)著知識分子的浪漫情懷和理想主義。1980年代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風流云散過后,他卻不時追懷,甚至沉湎于那個理想的年輪。他一直都在“有思想的學術”和“有學術的思想”之間尋找平衡,但他的底色和重心明顯落在“思想”上,所以時隔三十年,他給自己的集子命名為“另一種理想主義”,質問“啟蒙如何起死回生”,呼吁“讀書人站起來”。
許先生表面上是一位與時俱進的新潮學者,用電腦,玩微博,刷微信,在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的時代勇爭“閱讀先鋒”,鼓吹最好的文字在微信朋友圈里傳播,可是真正坐而論道時,卻又堅稱紙質書有神圣性和生命力,至此他作為傳統(tǒng)讀書人的“遺老味”暴露無遺。我猜想他看到這里時,也許會一笑置之。

澎湃新聞:您正在讀什么書?(可以不止一本,不限體裁)
許紀霖:整天都在忙,都沒怎么讀書。(笑)最近準備要看葉篤莊的回憶錄《一片冰心在玉壺》。之前看了周錫瑞的《葉》這本書。葉氏家族嘛,百年動蕩中的一個中國家族。我對這個家族很有興趣,我關心的問題是官五代為何革命,而“南開五兄弟”中的葉篤莊經(jīng)歷特別復雜,所以想看看他的回憶錄。
澎湃新聞:您最喜歡的歷史書?為什么?
許紀霖:錢穆的《國史大綱》。最近在思考“地方意識中的國家認同”這個問題——明年要和東京大學聯(lián)合開這樣一個主題的國際研討會,所以又把《國史大綱》中的相關篇幅又看了一遍,又大有收獲。這本書大概讀了七八遍了吧。好書是很耐讀的,每讀一遍都會有收獲。許倬云先生就講,《國史大綱》里面還有幾十個至今沒有人研究的博士論文的題目,可是一般人發(fā)現(xiàn)不了。
(澎湃新聞:余英時先生也說《國史大綱》其實是不太容易讀的,里面內容很多。)
看起來很好讀,實際上里面的意思需要慢慢體會?!@就是大家。
(澎湃新聞:那么您就是選這一本作為您最喜歡的歷史書,是吧?)
對學者來說,沒有最喜歡,只有更喜歡。
澎湃新聞:您最得意的論文是哪篇?為什么?
許紀霖:我自己覺得寫得比較好的是關于王元化先生的,《“我是十九世紀之子”》。我想好的論文既要有理智也要有情感。恰恰王先生對于我來說,不僅僅是我研究的對象,更是我情感當中跟我生命分不開的一位老師。
澎湃新聞:你最喜歡(敬重)的歷史老師是?
許紀霖:張灝教授。在我看來,張灝教授是哈佛大學的中國思想史權威史華慈教授最好的學生。而我是把史華慈教授以問題為導向的思想史研究當作一種傳統(tǒng)的,余生也晚,沒有機會見到史華慈教授,但我從張灝教授那里可以體會到這種傳統(tǒng)的精華所在。所以,在學術研究風格上張灝教授對我影響是最大的。
澎湃新聞:您為什么選擇歷史學作為職業(yè)?
許紀霖:我原來是學政治學的,做政治思想史,所以我一直說我是政治學的叛徒。實際上,我是一個有家國情懷的知識人。我覺得政治學滿足不了我,它太科學了,太確定了。而我所了解的歷史是很復雜的,無法用一種確定的社會科學去闡釋。后來我半路出家,改行學歷史,歷史可以滿足我對不確定性、豐富性和復雜性的癡迷。
澎湃新聞:在您去過的歷史紀念地當中,最喜歡哪里?(或:您最想去哪里?)
許紀霖:過去吸引我的是歐洲,現(xiàn)在最吸引我的是中西文明結合部。比如前年我去了西班牙和匈牙利,感覺很興奮?,F(xiàn)在我最想去的是土耳其伊斯坦布爾,還有耶路撒冷。
澎湃新聞:要是您有機會和三位歷史學家(無論在世與否)共餐,您會選擇誰?為什么?
許紀霖:不一定歷史學家了。第一個,是別爾嘉耶夫,因為我一直想寫一本像他寫的《俄羅斯思想》這樣的書。——吃飯是只能一個一個吃的咯,不然跟三個人一起吃,我是應付不過來的了。(笑)其實這樣的歷史學家太多了。我還希望跟王元化先生再聚,聽他海闊天空地談。第三位當然是史華慈教授了??傊?,我比較喜歡狐貍型的大師,他們身上有著發(fā)散性的智慧。
澎湃新聞:您有什么珍藏的歷史讀物嗎?搜集跟歷史有關的物品嗎?
許紀霖:從來沒有。我從來不珍視書的物質形態(tài),只在乎它的內在,只在乎它的精神性。所以我的家里沒有什么善本、孤本。對我來說,珍本、善本跟普通印刷品是沒有什么區(qū)別的。——我唯一搜集的是前人的智慧。
澎湃新聞:對于希望以史學研究為職志的青年學子,您有什么建言?
許紀霖:如果你喜歡歷史,就不要功利,把它作為一種業(yè)余的樂趣。什么時候它成為你的稻粱謀了,歷史的樂趣也就消失了。所以,最好的歷史學家都有一種業(yè)余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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