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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佳瑋專欄:怎樣的土壤能孕育大師?
有一種遺憾,叫做“A先生實在很了不起,可惜遇到了同時代的B先生……”
比如說:終唐一世,徐世績可稱第二名將,唯一壓過他的,有且只有與他同時代的李靖,李衛(wèi)公。
比如說:南宋一朝名將,幾無可與韓世忠媲美者,除了比他年輕、比他悲壯、可是恰好與他同時代卻遠比他更有名的岳飛。
網(wǎng)球迷們則會慨嘆:費德勒十七個大滿貫史上無對,納達爾現(xiàn)在的大滿貫是歷史第二的十四個平桑普拉斯。如果沒有費德勒,納達爾可能已經(jīng)是天下大滿貫第一多的人了;反過來,如果沒有納達爾,費德勒的大滿貫數(shù)字更加要甩開歷史上其他人許多個。
類似的絕代雙驕論,C羅的球迷會感嘆:如果世上沒有梅西,C羅將擁有六尊金球獎;當(dāng)然,沒有C羅,梅西現(xiàn)在的金球獎也有七座了。至于1970年代克魯伊夫和貝肯鮑爾互相揉搓,也是你來我往,更不消說。
每次遇到類似事兒,我們總得感嘆:生不逢時,可惜可惜……就像漢文帝對李廣說的:可惜您主要是和平年代,沒遇到漢高祖那時候,要不然,萬戶侯何足道哉。
——當(dāng)然事實是,李廣后來也遇到時候了:漢武帝征伐匈奴,李廣也出過風(fēng)頭。然而亂世一到,李廣也沒有獨自出風(fēng)頭。確切說,那個時代,更多是屬于衛(wèi)青和霍去病們的。
所以,“既生瑜何生亮”,其實還有一個解釋:“時代給了天才們舞臺,所以天才們在一個沒有土壤的時代便出不來,趕上一個有土壤的時代,便擠著出來了。”
比如,岳飛與韓世忠、李靖與徐世績分別擠在南宋初與唐初出現(xiàn),理由?嗯,亂世嘛,軍人容易出頭。李廣與衛(wèi)青、霍去病,亦是同理。就像德國人當(dāng)年說,法國大革命那個亂乎勁,“哪怕沒有拿破侖·波拿巴出世,也會有另一個人類似的人跳出來”。
實際上,任何一個領(lǐng)域的大宗師,通常都是趕著一個繁盛的時代,成群結(jié)隊出來的。偶爾有天才孤星般閃過,但大多數(shù)時候,大師們是金字塔的尖,下面的基礎(chǔ)厚著呢。
比如,古希臘蘇格拉底、亞里士多德、柏拉圖哲學(xué)三杰名震天下,而他們?nèi)荒_下,是巴門尼德、阿那克西曼德、畢達哥拉斯、色諾芬尼、芝諾等等大師們的成就。
比如,文藝復(fù)興三杰達·芬奇、拉斐爾和米開朗基羅,而他們身后,是當(dāng)時意大利成群結(jié)隊的大師:布拉克曼、姜博洛尼亞、切里尼、韋羅吉奧、吉蘭達約、佩魯濟諾等等等等。
比如,中國四大名著,眾所周知,《西游記》、《三國演義》、《水滸傳》三部,是明朝出來的。可這三部可不是憑空而來:明朝小說除了這三部,還有三言二拍、《三遂平妖傳》、《金瓶梅》、《封神演義》、《東渡記》、《西洋記》這樣的土壤襯著呢。
比如,迪奧作為時裝大師走紅的時代,前有巴倫西亞加,后有費羅、華倫天奴和紀梵希,幾乎都是同一代人:那正是二戰(zhàn)之后,全世界都愿意為了時裝掏錢的時候啊。
比如,倫勃朗是荷蘭繪畫史第一人,但荷蘭另兩位最大師哈爾斯和維米爾,也就和倫勃朗死得腳前腳后,差那么幾年而已。因為整個17世紀,就是荷蘭經(jīng)濟與藝術(shù)的黃金時代。市民有買風(fēng)俗畫的需求,畫家也愿意從事,土壤就這么種下了。
事實是,大多數(shù)的盛世,都有積累極厚的土壤。比如美國的籃球發(fā)達,比如法國的時尚業(yè)兇猛,比如德國和奧地利在18-19世紀的古典音樂遍地是大師,都不是因為一兩個大師出來,而是其豐厚土壤培養(yǎng)了大師。拉美文學(xué)并不是因為馬爾克斯、略薩等少數(shù)幾位大師出現(xiàn)而繁盛的,反過來,是因為有了文學(xué)氛圍,有了阿斯圖里亞斯,有了魯爾福,有了科塔薩爾,有了博爾赫斯這些非凡的前輩們,才能讓拉美文學(xué)騰飛。到時候出其他大師,自然水到渠成。
尾田榮一郎說起過,他開始連載《海賊王》幾年后,有了名氣,回老家熊本的某個漫畫店。店主看看他,說尾田是“老夫見過的熊本第二有名的漫畫家了”。
——尾田問:熊本第一是誰?
——噢,就是井上雄彥?。。ㄠ?,井上讀的熊本大學(xué),當(dāng)時已經(jīng)結(jié)束他不朽的《SLAM DUNK》,開始畫《浪客行》了。)
——事實是,熊本并不只他們二位漫畫大師,譬如吉崎観音、松森正這些,都是熊本人。連漫畫也是如此:當(dāng)這個地方的土壤足夠繁盛之后,大師便會一茬一茬地出,然后互相競爭。怎么能就這樣繁盛,就這樣殘忍。
比起“期待著挖掘出下一個天才來做榜樣,好振興XXX”的做法,扎實地培養(yǎng)土壤,從頭做起,才是正確的繁盛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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