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李卷 液態(tài)青年

作者｜李卷

身體羞辱可以以開玩笑、“無傷大雅”的言論和“主動熱情”的建議等等形式滲透到日常對話中。

去年12月，印度孟買的28歲律師莎莉·巴哈特在計劃自己的婚禮時，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一個低調(diào)婚禮，沒有傳統(tǒng)上龐大復雜的印度婚禮的“喊叫和哭泣”。

這一天，莎莉和未婚夫、未來婆婆一同在孟買附近的印多爾市購買婚禮用品。按照習俗，她的婚紗由未婚夫家購買。莎莉早就想好了想要的楞哈（lehenga）樣式，這是印度女性在大日子里穿的飄逸長裙，但她沒想到的是，原本興高采烈的采購卻以一場公然羞辱告終。

“我們?nèi)サ倪@家店可以量身定制適合我的楞哈，”莎莉說，“上面有明碼標價，但是服務員卻要求我必須支付比標價更高的價格。他們面無表情地對我說，‘像這樣的龐大身材，裙子要做出更多的褶皺，他們（未婚夫家）肯定得多付錢’?！?/p>

她補充道：“這么多年以來，我已經(jīng)接受了我沒有一副普通身材的事實，但這真的很傷人，這種尷尬場面就發(fā)生在我未來家人面前，而他們不得不承擔這些額外費用。說出這樣話的人甚至不覺得自己是在羞辱人?！?/p>

印度孟買的28歲律師莎莉·巴哈特。圖片：vice

公然批評或是將公眾注意力集中在某人的體重、體型、飲食習慣上，這種肥胖羞辱已經(jīng)成為普遍問題。學校里各種“肥屁股”綽號，電視節(jié)目里對胖人的取笑，買衣服時店主積極推薦“什么衣服能遮擋你的曲線，讓你看起來很瘦”，身體羞辱可以以開玩笑、“無傷大雅”的言論和“主動熱情”的建議等等形式滲透到日常對話中。

在沒有單身女性容身之地的文化里，大多數(shù)印度女性的身體都需要接受公眾監(jiān)督，面對各種消極的評論，而在她們當中，準備結(jié)婚的女性受到的欺凌尤為嚴重。

8月初，一位關(guān)注性健康問題的印度醫(yī)生在社交媒體上發(fā)布了一篇關(guān)于“婚前身材焦慮”的帖子，揭露這個存在已久的問題。

“人們在婚禮前的減肥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我在這個問題上有很深的體會，”塔娜婭·納倫德拉博士在她的帖子中寫道，“家人朋友們會問我，為什么在婚禮前不節(jié)食（離我婚禮還有一個月，真是好笑），有些人甚至特意給我送來‘減肥茶’?！?/p>

在后續(xù)的故事里，她講述了一家著名的印度設計師婚紗店如何增加了她的婚前壓力?！澳抢锏膯T工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問道：‘哦，就是你要準備結(jié)婚？’好像我不能結(jié)婚一樣?！?/p>

塔娜婭·納倫德拉的婚禮現(xiàn)場。圖片：Twitter

塔娜婭不是第一個在社交媒體上為遭受身材羞辱的新娘們發(fā)聲的博主，但作為一名深受年輕人歡迎的女醫(yī)生，她的帖子引發(fā)一些印度女性的共鳴。

27歲的施瑞婭·莫瑪雅正在為即將到來的11月婚禮做準備。她看到塔娜婭的帖子之前，一直以為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胖新娘”。

“人們在任何地方看到的都只有瘦削的新娘形象——雜志、電影、路邊廣告，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對自己的看法?！笔┤饗I說，“走進任何一家商店，如果你的身材超過2XL，他們就會從上到下地打量你，評價你。有些人甚至直接說店里沒有你的尺寸?！?/p>

訂楞哈的時候，施瑞婭去過一家商店，她看中一條40000盧比（約3500元人民幣）的楞哈，但店員告訴她，她做這款的話要付58000盧比（約5000元人民幣），她覺得完全無法接受。

關(guān)于加大碼服裝收費的爭論由來已久，這被稱為“肥胖稅”。零售商認為，加大碼的服裝自然要使用更多面料，而印度新娘裝的裝飾和刺繡復雜多樣，比普通服飾增加的成本更高。但反對的人表示，如果穿超小號、小號的人不會因為衣服用料更少而得到折扣，那么加大碼的人為什么要多付錢呢？服裝行業(yè)本身就是在殘忍地輸出單一的身材標準。

然而，隨著身體自愛運動（body positivity movement）和取消文化越來越強大，一些服裝品牌，尤其是設計師品牌，發(fā)現(xiàn)偏愛某種體型可能會損害他們的業(yè)務。

“許多品牌現(xiàn)在都希望加入‘包容性’潮流，”印度大碼模特和身體自愛運動的倡導者妮哈·帕魯卡（Neha Parulkar）指出，“但這通常只是公關(guān)噱頭。他們的尺碼表最大號只到2XL或3XL，并不是向所有身材開放。”

印度大碼模特和身體自愛運動的倡導者妮哈·帕魯卡。圖片：Twitter

對于準新娘施瑞婭來說，來自熟人的羞辱更加刺痛。

施瑞婭有自己的事業(yè)，她經(jīng)營著一項奢侈品禮盒業(yè)務。但她的未來婆婆曾經(jīng)告訴她父親，說施瑞婭就要結(jié)婚了，應該辭職六個月，專注于減肥。

“就在昨天，我無意中聽到她告訴一位阿姨，就算是零號身材女孩穿上楞哈，看起來也要比她們平時胖一倍，‘想象一下施瑞婭會是什么樣子’。就好像我是一個成功的女商人或者是個頭腦聰明的人是遠遠不夠的，唯一重要的是我超重了?！?/p>

施瑞婭曾患有抑郁癥，還有過自殘行為。親戚中無論是接觸多的還是來往少的，總是不斷有人出現(xiàn)在她身邊批評她的身材，這讓她的抑郁癥多次復發(fā)。“我?guī)缀踹~出了自殘的一步，但幸運的是我現(xiàn)在可以控制自己?！?/p>

印度結(jié)婚慶典現(xiàn)場。圖片：CFP

是什么讓人認為可以隨意評論別人的身體？為什么堅持自己只是“善意”的阿姨們會覺得應當告訴女性要變得“更健康”？人們相信自己不僅可以批評一個人“胖”，還能提出“補救措施”，這種自信是哪兒來的？

“在印度，我們在非常集體主義的文化氛圍中長大?！毙睦韺W家和心理治療師霍維·巴格瓦加（Hvovi Bhagwagar）說，這種文化將群體的需求和目標置于個人的需求和愿望之上。

“它有它的好處，但缺點是沒有界限，對別人什么可以說，什么不能說，沒有區(qū)別，也沒有個人空間。父母也不會站出來保護他們的孩子，孩子們應該安靜地聽長輩的指示，他們沒有自信，絕對不可以反駁長輩。”巴格瓦加補充道。

這一點在印度女性身上體現(xiàn)得更加明顯，在選擇伴侶時，她們往往很少主動，包辦婚姻仍然很受歡迎。

“根據(jù)我的觀察，這種婚姻里，嫁妝通常是根據(jù)女性的身高、體重、膚色和外表來決定的，”巴格瓦加說，“重點是身體美，而不是一起開始生活。我的許多女性客戶之前就存在心理健康問題，在婚禮前后都對自己很自責，主要表現(xiàn)為焦慮癥或抑郁癥。有時，她們在婚禮前幾乎不吃不喝，結(jié)果可能會在婚禮后顯現(xiàn)出來。”

印度古吉拉特邦婚禮慶典現(xiàn)場。圖片：CFP

32歲的齊娜特說，她在婚禮前也經(jīng)歷過這種“墜機一般的感覺”。

“我媽媽找了媒人幫我安排伊斯蘭教婚禮，她是我們社區(qū)一位非常有影響力的女性，但她基本上只告訴我一件事——要找一個有工作和家庭的體面男人，我至少得減掉20公斤。”

就是在這段時間里，齊娜特得了甲狀腺功能亢進癥，這使她的體重反而迅速增加。

齊娜特說：“只因為我的體重沒有達到某個數(shù)字，就告訴我甚至配不上一個體面的男人，這完全扼殺了我的自尊心，讓我患上恐慌癥。我被十多個男孩‘拒絕’了，迫于壓力，我對一個我并不完全喜歡的男人說‘是’，因為只有他給了我一個‘勉強通過’。”

“我的媒人告訴我的最后一件事是，如果我聽取了她的減肥建議，我原本可以找個更好的男人?！?/p>

原標題：《印度女性的肥胖焦慮：要結(jié)婚，先瘦成“零號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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