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看了喬祖望在醫(yī)院里不想交錢跟醫(yī)院收費員吵起來的那一幕，決定把電視劇《喬家的兒女》看下去的。

一個混世的爹，娶了劉慧芳一樣賢惠能干的老婆，結(jié)果老婆生下老五當(dāng)天便撒手人寰，這男人不鬧到天崩地裂也很奇怪。

喬祖望不想交的醫(yī)藥費，最后二姨夫付了

男人抱著嬰兒撲到去世老婆病床前，和其他未成年的孩子們一起嚎啕大哭，這是電視劇的狗血劇情；

二姨掐著腰在罵，鄰居們說三道四，孩子們雞飛狗跳，男人心里憋悶在發(fā)火，下一步該怎么辦？這才是去他**的生活。

《喬家的兒女》中，喬祖望這個人物塑造得真好。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是我們喜聞樂見的人物筆法，如《甄嬛傳》里的安陵容，多可憐，但想問題就那么狹隘，一步步把路走死。

格局大的劉慧芳可能存在，我們永遠懷念她，念著她的好，但她不是普羅大眾。在喬祖望身上，在蘇大強身上，有著普普通通中國老爹的縮影。

喬祖望（劉鈞 飾）

歸根結(jié)底，中國人的爹味兒，是時代造成的匱乏，是有今天沒明天造成的極度缺乏安全感上的極度自卑，不僅是“普通”和“自信”之間的俏皮話，他們是有隱疾的、吃了特效藥也再難康復(fù)的一代人。

出身一般，沒受過什么教育，所有的家庭觀念還停留在封建社會，干不了什么大事，也干不出什么壞事。

在大時代浪潮的輪番拍打中一次次濕淋淋地敗下陣來，永遠剛提上褲子鞋又掉了，緊跑慢跑都看不到機會，人家倒騰彩電冰箱賺了第一桶金，他去廣州倒騰服裝就被抓了，人家停薪留職去了國外還能雙管齊下，他被下崗連賣冰糖葫蘆都趕上個大伏天…………

總也吃不上時代的紅利，孩子還不止三個，屋里頭，幾張嘴等著吃飯，屋外頭，鄰居的破嘴更是永無寧日，人家講你一句，他總要十句還回去，腰挺得比門板直，話卻糙得沒耳朵聽，本事就只剩下脾氣，格局怎么能大？

自私自利，還不能批評，自尊心比自強心大了不知多少倍，整天怨天尤人，不斷吹噓自己“有野路子”。下崗了，孩子們以為你拎根粗麻繩是去碼頭上干苦力自強不息，誰知你是去廠長家裝模作樣以上吊撒潑威脅……

喬祖望以上吊撒潑威脅

這樣的男人，哪里來的威？！

不過是自己想象中的威。也是，在老婆孩子面前立威，才讓他們真正感受到自己的男人氣概。他們自認沒有被時代拋棄，不是歷史車輪下的犧牲品，有為家人努力地活著，是這幫不知好歹小兔崽子們的救世主。說到底，真是可憐的一代人。

觀眾覺得被這個爹氣死啦？那就對了。

蘇大強與喬祖望組成正午陽光“渣爹聯(lián)盟”

千百年來，爹就是一家之主，氣勢上不能倒，不管是偷雞摸狗的爹，還是吃喝嫖賭的爹，大量的爹在家里就是孩子的不要，家務(wù)事的不要，話語權(quán)的必須要。

女人做媳婦時最重要的是溫柔順從，即便熬成了婆婆還是幫兒子教兒媳婦溫柔順從，盡管此后變了天，姐姐們都破浪而來，依然不得不承認，中國社會就是對女人要求更高，對男人要求真低。

試問，總穿小鞋的人和總舒服穿鞋的人的生理心態(tài)能一樣嗎？

還有，在多數(shù)家庭里，經(jīng)濟地位還是能夠決定話語權(quán)的。

劇中，大兒子喬一成碩士畢業(yè)后考進電視臺工作，有了社會地位和經(jīng)濟地位，于是喬祖望再也不能以爹的氣場訓(xùn)斥他了。

有一場吃飯的戲演得特別有意思，喬祖望把四美訓(xùn)斥哭了，喬一成站了起來大聲數(shù)落老子一通，意思是要罵也得我罵，你算老幾，這個家我才是當(dāng)?shù)之?dāng)媽的！

喬祖望的反應(yīng)先是愣了，看起來生氣卻也是沒發(fā)瘋，指著一成說了聲，“你是爹，我是你兒子！”然后躲進了自己的房間。

喬祖望在家里逐漸失去話語權(quán)

以其人之道，是有多痛快，但喬一成忍辱負重換來的閃亮人生，實際上是模糊不清的，他永遠回避不了他的原生家庭，這個家庭給予的恨多過愛，沉重多過幸福，他成了最像父親喬祖望的人。

即便如此，我依然覺得每個家庭都有自己“茶馬古道”，那應(yīng)該是一條外人看上去有驚有險卻能通羅馬的盤山小路，怎么走，只有家人們自己知道。

世間百態(tài)，有些家庭就是以一次次爭吵和嘮叨開始新的一天，以關(guān)起門躺上床開始一致對外東家長李家短結(jié)束這一天。

年代的不同，也是造成大家認為喬祖望是個渣爹的根源。

喬祖望要跟保姆結(jié)婚

但我覺得確實不該以《頂樓》的狗血劇情來對比《喬家的兒女》這樣的故事，這就像1998年的大侄子和我的尬聊：

我說，“以前夏天最好吃的水果是涼水里鎮(zhèn)了一下午的西紅柿，再把頭發(fā)散開對著電扇吹！真涼快??！”

大侄子說，“你為啥不開空調(diào)?。俊?/p>

……

《喬家的兒女》剛開播時，觀眾就開罵了，喬祖望這個只生不養(yǎng)的渣爹！

我可能會像翻大侄子那樣翻個白眼，你養(yǎng)個給我看看，真是可笑的很，現(xiàn)在讓你養(yǎng)一個你都不生，你有什么資格說人家養(yǎng)了四個娃的單身男人。

劇的開頭，喬祖望老婆生孩子自己走去醫(yī)院，喬祖望說，“哪家的女人不生孩子啊，她也不是第一次生??！怎么這次就特別的金貴??？”大家快被氣死了，這是什么糟爛奇葩男人！

妻子生產(chǎn)前，喬祖望還在打牌

原著小說里，喬祖望的老婆也是不愿意花坐公交車去醫(yī)院，寧愿走去，因為“能省一毛是一天的菜錢呢！”

在這一點上我印象深刻。記得那個年代作為高級工程師的外公每個月賺203塊錢，這收入也是驚人了，但養(yǎng)四個孩子仍然過得緊巴巴，因為外婆每個月會把生活費分頭寄給四川上海江蘇各地窮得揭不開鍋的親戚。我媽告訴過我，她每天上學(xué)根本舍不得坐公交車，兩站地走回來，為了省那一毛錢。經(jīng)常也會和同學(xué)去鐵路上撿火車上掉下來的白菜，回來包餃子。

省吃儉用摳摳搜搜，拿自己太不當(dāng)回事兒，是那個時代男女老少共有的品性，這些時代的特性真的不足以構(gòu)成喬祖望的渣。

連妻子骨灰盒的錢都想省

再有，小說里有提到，那個時候喬祖望工資23塊5，每個月給老大10塊錢生活費，給小姨8塊錢代養(yǎng)七七，他自己的活動經(jīng)費只有5.5。你說他完全不負責(zé)任，也似乎有點冤。

至少，喬祖望還是拉扯了四個孩子成了人，把小七七送去知根知底的二姨家，把四美送給好人家收養(yǎng)，四美跑回來他也沒有再把四美送回去。在那個年代，把孩子送人養(yǎng)真是太過于平常的事，四美走的時候，老父親在巷口也是哭紅了眼睛的。

喬祖望遇事窩囊，外強中干，還不管孩子學(xué)習(xí)外加賭錢，他肯定不是一個優(yōu)秀的父親，但他說到底也不是一個壞父親，至少他知道喬一成是念書的料，還是高興地供他讀了大學(xué)；至少他偷懶不肯修家里煤氣管道，但知道有姨夫肯幫著修他還是付了錢。盡管一輩子罵罵咧咧牢騷滿腹，斤斤計較，他還是讓孩子們有了一個可以安身的家。

試問，和現(xiàn)在某些在醫(yī)院拿到孩子病情通知就跑路的狠心爹媽比，喬祖望怎么渣了？

沒錯，喬祖望讓我想起我家族里的很多男性長輩，給家里人花錢一分錢掰成八瓣，自己可以出去跳個舞花了半個月生活費；從不做家務(wù)，卻今天菜咸了明天衣服皺了的挑三揀四；自己打麻將影響孩子學(xué)習(xí)，家長會回來卻拎起雞毛撣子就揍孩子……這些糟心事兒你讓我說一夜可能也說不完，每一個毛病都那么真切地存在過，還繼續(xù)發(fā)生著。但這不就是那一代普通父親的真實寫照嗎？

你們看到喬祖望，真的不會想起自己家族中的那誰誰嗎？

所以喬祖望讓我恨不起來，他越干蠢事我越覺得他可憐。不用猜，一個在幼小子女面前嚴重失態(tài)的父親，在將來的家庭中也不會有什么話語權(quán)，他的晚年必定是悲劇。

喬祖望孤獨地死在老宅

看到喬四美罵老爹是過癮，但你更能看到，不管是喬祖望，還是王寡婦，命運給抽的那個大嘴巴，那個紅印就沒消過。

作為那一代人的子女，都會有這樣的同感：他們的態(tài)度有時如此蠻橫無理，他們的表達總是以情感道德綁架你，甚至他們老了以后，也經(jīng)常在公眾場合令你不知所措，他們的思想是如此的落后，他們還試圖在你的婚姻生活里不停地攪合出盡幺蛾子……

盡管如此，你還是能回憶起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你上大學(xué)時他往你行李里塞錢，在你回來時背包里塞滿特產(chǎn)，春節(jié)回家時燒滿桌子你愛吃的菜，你偶爾聽鄰居說他病了自己去醫(yī)院打點滴卻不告訴外地打工的你……

許飛有首原創(chuàng)歌曲《父親寫的散文詩》中這樣唱道：

一九八四年莊稼還沒收割完

女兒躺在我懷里睡得那么甜

今晚的露天電影沒時間去看

妻子提醒我修修縫紉機的踏板

明天我要去鄰居家再借點錢

孩子哭了一整天啊鬧著要吃餅干

藍色的滌卡上衣痛往心里鉆

蹲在池塘邊上給了自己兩拳

這是我父親日記里的文字

幾句歌詞，聽得淚流滿面，寫盡了那個年代做父母的不易。

演員劉鈞（右）與導(dǎo)演張開宙（左）

當(dāng)然，喬祖望這個角色的成功也離不開演員的成功塑造。1972年生的演員劉鈞是一位把功夫用在戲外的演員。喬祖望的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生氣時瞪飛了的眼珠子，張嘴就來的淺薄，勢利眼時媚笑，是劉鈞一遍遍下功夫琢磨出來的，讓喬祖望可氣，有趣，也有那個時代咬著牙活著的賴皮勁兒。

劇中，三麗遭李和滿欺負，喬一成回來告訴爹這個事兒，喬祖望瞪著眼張著嘴看起來氣得不行，扭頭就走，但又甩頭問一句“得手啦？”喬一成說了沒有，他拉住爹囑咐說了一堆千萬別輕饒的話，喬祖望跑去廚房拿了把刀出來還順勢在水缸上沿磨了磨，然后推門而去。鏡頭一路跟隨喬祖望來到李和滿家，他撿了磚頭敲了窗闖進了屋子把菜刀扔在了桌子上。

這口氣就這么泄了，結(jié)果令人失望。喬祖望沒有暴打或者告發(fā)李和滿，應(yīng)該是收了封口的錢。他帶著三麗來吃小籠包子，平時摳搜的爹叫了兩籠包子，這叫三麗有些不敢相信，高興地說要給大哥帶包子，喬祖望沒說話，摸了摸女兒的辮子，眼里都是愧疚。

喬祖望買包子

作為男人的喬祖望太窩囊了，這個行為讓喬一成感到父親的失職，他怒摔了包子奪門而出，但，在鏡頭看不見的地方，誰又能知道喬祖望會不會也“蹲在池塘邊給了自己兩拳”。

老輩人常會說，家并不是講理的地方，而是講愛的地方。

最后電視劇沒有看完，也不想知道喬祖望的結(jié)局，想到了就只有難受，我三十幾歲外婆去世時，似乎看懂了一件事兒，父母給的什么，都是全天下唯一的，等自己老了，父母也不在了，你能想起來的任何事兒，再臭的一定也會變成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