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得上無恥老辣的該是賈蓉 原創(chuàng) 蘭藉文化 紅樓夢研究 收錄于話題 #楊貴堂說紅樓 19個內(nèi)容

作者簡介：楊貴堂，南京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現(xiàn)為中國石化下屬企業(yè)員工。

作者

楊貴堂

賈珍稱尤三姐無恥老辣

賈璉在家國兩重孝期間，偷娶尤二姐，尤老娘、尤三姐搬出同住。賈珍本與二姐有染，并垂涎尤三姐，所以有了兄弟姐妹同桌飲酒一場好戲。白先勇老先生講解《紅樓夢》，辨析了“庚辰本”和“程乙本”文字優(yōu)劣，以及對尤三姐人品走向的影響。

“庚辰本”這一段這樣寫：

當下四人一處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她母親說：“我怪怕的，媽同我到那邊走走來。”尤老也會意，便真?zhèn)€同她出來，只剩小丫頭們。賈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臉，百般輕薄起來。小丫頭子們看不過，也都躲了出去，憑他兩個自在取樂，不知作些什么勾當。

“程乙本”這一段這樣寫：

當下四人一處吃酒。二姐兒此時恐怕賈璉一時走來，彼此不雅，吃了兩鐘酒，便推故往那邊去了。賈珍此時也無可奈何，只得看著二姐兒自去。剩下尤老娘和三姐兒相陪。那三姐兒雖向來也和賈珍偶有戲言，但不似他姊姊那樣隨和兒，所以賈珍雖有垂涎之意，卻也不肯造次了，致討沒趣。況且尤老娘在旁邊陪著，賈珍也不好意思太露輕薄。

白先勇分析：

尤二姐離桌是有理由的，怕賈璉闖來看見她陪賈珍飲酒，有些尷尬，因為二姐與賈珍有過一段私情。這一段“程乙本”寫得合情合理，三姐與賈珍之間，并無勾當。如果按照“庚辰本”，賈珍百般輕薄，三姐并不在意，而且還有所逢迎，那么下一段賈璉勸酒，企圖拉攏三姐與賈珍，三姐就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暴怒起身，痛斥二人?！都t樓夢》這一幕最精彩的場景也就站不住腳了。

后來柳湘蓮因懷疑尤三姐不貞，索回聘禮鴛鴦劍，三姐羞憤用鴛鴦劍刎頸自殺。如果三姐本來就是水性婦人，與姊夫賈珍早有私情，那么柳湘蓮懷疑她乃“淫奔無恥之流”并不冤枉，三姐就更沒有自殺以示貞節(jié)的理由了。那么尤三姐與柳湘蓮的愛情悲劇也就無法自圓其說。尤三姐是烈女，不是淫婦，她的慘死才博得讀者的同情?！案奖尽卑延热氵@個人物寫岔了，這絕不是曹雪芹的本意，我懷疑恐怕是抄書的人動了手腳。

其實，一讀文字，便知優(yōu)劣。程乙本寫：

“二姐兒此時恐怕賈璉一時走來，彼此不雅，吃了兩鐘酒便推故往那邊去了……”

一路寫來，直白啰嗦，索然無味?！跋窗住钡囊鈭D太明顯，藝術(shù)之魂卻丟了。

細推情形，還是“庚辰本”靠譜。賈珍此來，為的是三姐?！坝榷阒帧?，才叫上母親離開。一句“我怪怕的”，既是說給賈珍的，也是說給三姐的。

對賈珍，你我雖有過去，如今我已然嫁給了你兄弟，雖非明媒正娶，也是有夫妻名份的，不可再輕薄；對三姐，賈珍垂涎你我，已非一日，我已嫁賈璉，這情形難堪，我不可久留，賈珍明是沖著你來的……

沿著二姐的思路走下去，自然就到了三姐的歸宿大計上。所以賈璉來了之后，二姐便提及了自己的有靠和三妹的無著，可知二姐生性懦弱，無力甚至無意反對三妹給賈珍當外室。

賈璉聽了，直接就來到賈珍三姐的酒桌上，直接對三姐稱“小叔”，視三姐為賈珍的外室了。這才引起三姐勃然大怒：

“你不用和我花馬吊嘴的，咱們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p>

隨即將事情挑明，立場亮明。

接下來一句：

“賈珍也不承望尤三姐這等無恥老辣?！?/p>

才真正將三姐與賈珍的關(guān)系明白寫出：挨肩擦臉，止于輕薄，逼到墻角，絕地反擊。

二姐、三姐隨尤老娘投靠寧府，與賈珍之妻尤氏本無血緣關(guān)系，賈蓉聚麀之徒在寧府當?shù)?，二尤在這里被人輕薄在所難免。

二姐失身于賈珍，與賈蓉也曾百般輕薄，又欣然接受賈璉擲來的九龍珮。三姐深陷泥沼，被人占些便宜在所難免，但從未看出白先勇所說的“并不在意”，更看不出如何“有所逢迎”。

——想想看，香菱名花有主，薛蟠還害怕被“燥皮”呢，他知道賈珍是慣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這尤三姐，后臺不硬，身陷寧府，要么沆瀣一氣，要么忍辱偷生，要么以死抗爭，她還有別的路走么？經(jīng)歷了才明白，忍受了才憤怒，才有忍無可忍、憤然反抗。

稱三姐“無恥老辣”，純粹是渣男視角，無非是說邁過羞澀軟弱門檻，超脫了色男對弱女的控制，并非水性楊花，更非淫奔之徒。

尤二姐對賈珍、賈璉，甚至對賈蓉的挑逗戲弄，都“有所逢迎”，嫁了賈璉之后，尚知收斂，一心跟賈璉過。

尤三姐面對如此不堪的場面，不可能一開始就反抗、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經(jīng)歷了風(fēng)月場，看透了酒色徒，不再隱忍，憤起反抗，直要取珍璉兄弟的牛黃狗寶。

三姐也和他人一樣，有一個成長變化的過程，掉污淖污泥而能出，出淤泥而不染，才顯高潔。

紅樓中人，多是立體的、多面的，而非平面的、單一的，并非因三姐是烈女，就高自標持、一塵不染，實屬物極必反、無可奈何。

至于湘蓮悔婚，三姐自盡，乃是因為這超越和高邁，無人能知，無人能解，是為女人悲鳴，非為一人殉情。所謂大悲憫、大情懷，正在于此。

“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饒是作者如此提點，讀者尚不能領(lǐng)悟。曹雪芹乃文章大家，寫作有起伏，不避險，甚至有意涉險、設(shè)險，以求火中取栗之效。

“庚辰本”沒有把尤三姐寫岔，尤三姐的人品是向上走的，是“程乙本”寫岔了，是白先勇讀岔了。

賈蓉實則無恥兼老辣

賈珍自己不必說了，他兒子才真的叫無恥兼老辣。寧榮二府齷齪之事，賈蓉不但知情，而且參與頗深。

且說《紅樓夢》第六十三回，酒宴之上，寶玉和諸釵猜拳行令，正熱鬧時，忽見東府中幾個人慌慌張張跑來，說：

“老爺賓天了?！?/p>

賈敬死了。

賈珍與賈蓉父子得知消息，蒙恩回家料理喪事：

聽見兩個姨娘來了，賈蓉便和賈珍一笑，賈珍忙說了幾聲“妥當”。

會心一笑，表明賈蓉對父親與兩位姨娘的曖昧關(guān)系是知情的，賈珍也知道兒子對他與兩位姨娘的曖昧關(guān)系是知情的——這話說的，像美國前任防長拉姆斯菲爾德說話一樣繞。

回到寧府：

賈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說：“二姨娘，你又來了，我們父親正想你呢?！庇榷惚慵t了臉，罵道……說著順手拿起一個熨斗來，摟頭就打，嚇的賈蓉抱著頭滾到懷里告饒。尤三姐便上來撕嘴……

公認的是賈珍分享了兒子賈蓉的妻子，沒有證據(jù)表明賈蓉分享了賈珍的情人，但與姨娘尤二姐難說干凈，鬧到眾丫鬟都看不過眼。稍加勸戒，賈蓉不分尊卑上下，把個丫鬟摟在了懷里。

賈蓉撮合賈璉娶了尤二娘，其意即在趁賈璉不在時與之廝混。寧府向有聚麀之誚，柳湘蓮說怕只有門口兩個石獅子還干凈，賈蓉還振振有詞：

“各門另戶，誰管誰的事？都夠使的了。從古至今，連漢朝和唐朝，人還說‘臟唐臭漢’，何況咱們這宗人家！誰家沒風(fēng)流事？別討我說出來：連那邊大老爺這么利害，璉叔還和那小姨娘不干凈呢。鳳姑娘那樣剛強，瑞叔還想她的帳。哪一件瞞了我！”

“臟唐臭漢”，本是歷史學(xué)家深入研究后得出的鄭重結(jié)論，如今從不學(xué)無術(shù)的賈蓉口中說出來，這叫言語反諷。

此前，賈瑞想鳳姐的帳，中招入局，賈瑞參與其中，還逼著他這個遠房叔叔寫了張五十兩銀子的欠條呢。事在第十二回：

那賈瑞只盼不到晚上……方溜進榮府，直往那夾道中屋子里來等著，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只是干轉(zhuǎn)。左等不見人影，右聽也沒聲響，心下自思：“別是又不來了，又凍我一夜不成？”正自胡猜，只見黑魆魆的來了一個人，賈瑞便意定是鳳姐，不管皂白，餓虎一般，等那人剛至門前，便如貓捕鼠的一般，抱住叫道：“親嫂子，等死我了！”說著，抱到屋里炕上就親嘴扯褲子，滿口里“親娘”“親爹”的亂叫起來。那人只不作聲。賈瑞扯了自己褲子，硬幫幫的就想頂入。忽然燈光一閃，只見賈薔舉著個捻子照道：“誰在屋里？”只見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肏我呢?！辟Z瑞一見，卻是賈蓉……

賈蓉賈薔二人，還將一凈桶尿糞澆了賈瑞一頭一身，賈瑞回去后一病不起，不久一命嗚呼。

還有，第四十七回，薛蟠調(diào)戲柳湘蓮，被引出去一頓胖揍，賈蓉領(lǐng)人在泥塘里找到薛蟠，調(diào)笑一番，嫌不過癮，還要把衣衫零碎、面目腫破的薛呆子抬回到賴尚榮家的酒桌上：

……一齊來至馬前，只聽葦中有人呻吟。大家忙走來一看，只見薛蟠衣衫零碎，面目腫破，沒頭沒臉，遍身內(nèi)外，滾的似個泥豬一般。賈蓉心內(nèi)已猜著九分了，忙下馬，令人攙了出來，笑道：“薛大叔天天調(diào)情，今兒調(diào)到葦子坑里來了。必定是龍王爺也愛上你風(fēng)流 ，要你招駙馬去，你就碰到龍犄角上了?！毖葱叩煤逈]地縫兒，鉆不進去，哪里爬得上馬去？賈蓉只得命人趕到關(guān)廂里雇了一乘小轎子，薛蟠坐了，一齊進城。賈蓉還要抬往賴家去赴席，薛蟠百般央告，又命他不要告訴人，賈蓉方依允了，讓他各自回家。

賈珍得知薛蟠被打，也笑道：

“他須得吃個虧才好。”

——真?zhèn)€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寧府的家風(fēng)墜地

《紅樓夢》第七十五回，回目“開夜宴異兆發(fā)悲音，賞中秋新詞得佳讖”，回前有一條脂評，批評寧府家風(fēng)：

賈珍居長，不能承啟后，丕振家風(fēng)。兄弟問柳尋花，父子呼么喝六，賈氏宗風(fēng)，其墜地矣，安得不發(fā)先靈一嘆。

賈氏二門，寧公居長。賈敬因信奉道教，把爵位讓給了賈珍，賈珍還是爵封三品，職為威烈將軍，地位還是很高的，又任族長，掌管合族大事，其家風(fēng)當然重要。

賈珍在一件事上是不虧欠的，那就是“孝”。無論對生父賈敬，還是對堂祖母賈母，都是孝敬有加，從不虧欠。

但賈珍為人，總體上是負面的，具體表現(xiàn)為：

一是不思進取，一味享樂。文不讀書，武不習(xí)練，只是一味高樂。既不思為朝廷效力，亦不思謀家族振興，更無論庇護百姓?？汕湓岫Y，張揚揮霍，自不必說。即使在家國兩重喪期間，賈珍仍借習(xí)武蓄力之名，行聚賭行樂之實，連賈母都蒙在鼓里，囑咐他別讓寶玉習(xí)練過度，傷了身體。

二是不講體面，粗暴打壓。對自己的兒子尚且不顧體面，動輒打罵，一味羞辱。端午節(jié)清虛觀打醮，因賈蓉偷懶承涼，賈珍便命仆人啐他，一點不顧及兒子的自尊與主子的體面。

三是荒淫無度，不顧人倫。焦大說“扒灰的扒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有論者稱暗示賈珍與兒媳可卿、可卿與小叔子賈薔的曖昧關(guān)系，賈璉聽說寧府素有“聚麀之誚”，柳湘蓮聲稱東府怕只有門口兩個石獅子還是干凈的。

四是不講秩序，管理混亂。這一點，“王熙鳳協(xié)理寧國府”一回，寫的最是明白。

五是不恤下情，盤剝無度。開銷既大，盤剝必深。賈珍與莊主烏進孝一節(jié)對話，曾被視為階級壓迫之典型描寫。

滿清以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原，既重武功傳統(tǒng)，更是特別注意學(xué)習(xí)漢族文化，搶占文化和道德高地，尤其注重培養(yǎng)和傳承家風(fēng)。

其皇族道德之高尚，趣味之高雅，文化之精進，舉止之優(yōu)雅，直到晚清，都倍受贊揚，連飽識西洋文明熏陶的晚清名人辜鴻銘，都不遺余力地吹捧滿清皇家及貴族的高尚優(yōu)雅。清華園中“水木清華”四個字還是那桐寫下的，蘭州鐵橋是滿清貴族領(lǐng)導(dǎo)地方民眾在大清覆滅前夕建造完成的，更遑論康熙大帝的書法，以及納蘭容若的詞作，還有那個時代曹雪芹創(chuàng)作的《紅樓夢》，可見滿清的學(xué)習(xí)力、創(chuàng)造力。

而在賈珍，卻無絲毫傳承，能指望他“丕振家風(fēng)”么？既已腐朽，必定沒落?！奥圆恍そ詷s出，造釁開端實在寧?！?/p>

賈蓉?zé)o緣子承父業(yè)

賈蓉在第六回出場。劉姥姥一進大觀園，正在鳳姐房中說話，走進來的正是賈蓉：

“只聽一路靴子腳響，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夭矯，輕裘寶帶，美服華冠?！?/p>

賈蓉是奉父親之命、找鳳姐借屏風(fēng)的，看其行事，“嘻嘻地笑著，在炕沿上半跪”，笑道：

“哪里有這個好呢！只求開恩罷?！?/p>

活生生一個油頭粉面、油嘴滑舌的紈绔之子。

賈蓉系長房長孫，在家族中地位顯赫。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這樣描述除夕祭祖的宏大場面：

賈荇、賈芷等從內(nèi)儀門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檻外方是賈敬賈赦，檻內(nèi)是各女眷。眾家人小廝皆在儀門之外。每一道菜至，傳至儀門，賈荇、賈芷等便接了，按次傳至階上賈敬手中。賈蓉系長房長孫，獨他隨女眷在檻內(nèi)。每賈敬捧菜至，傳于賈蓉，賈蓉便傳于他妻子，又傳于鳳姐尤氏諸人，直傳至供桌前，方傳于王夫人。王夫人傳于賈母，賈母方捧放在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東向立，同賈母供放。直至將菜飯湯點酒茶傳完，賈蓉方退出，下階歸入賈芹階位之首。當時凡從“文”旁之名者，賈敬為首；下則從“玉”者，賈珍為首；再下從“草”頭者，賈蓉為首；左昭右穆，男東女西，俟賈母拈香下拜，眾人方一齊跪下......

賈蓉也常被委以重任，有意歷練。秦可卿死，大太監(jiān)戴權(quán)前來祭奠，賈珍趁機給賈蓉開了個履歷，討了個前程：

“江南江寧府江寧縣監(jiān)生賈蓉，年二十歲。曾祖，原任京營節(jié)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祖，乙卯科進士賈敬；父，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p>

從此，賈蓉便做了候任的“防護內(nèi)廷紫金道御前侍衛(wèi)龍禁尉”，五品，略相當于今天的廳局級?！Z璉是五品還是六品，還不確定呢。第六十七回，鳳姐得知賈璉偷娶了尤二姐之后，對著平兒發(fā)了一通怨恨之詞，曾說“只可惜這五六品的頂帶給他”，到底沒分清是五品還是六品。

代表賈家二府去朝中領(lǐng)取春祭的，正是賈蓉：

只見賈蓉捧了一個小黃布口袋進來，賈珍道：“怎么去了這一日？”賈蓉陪笑回說：“今兒不在禮部關(guān)領(lǐng)了，又分在光祿寺庫上，因又到了光祿寺，才領(lǐng)了下來。光祿寺的官兒們都說，問父親好，多日不見，都著實想念。”賈珍笑道：“他們哪里是想我，這又到了年下了，不是想我的東西，就是想我的戲酒了?！?/p>

可見，作為候補的朝廷命官，賈蓉對朝中的人和事還是熟悉的，也還能夠獨自辦事，不像寶玉一樣茫然無知。

不僅如此，對榮府的里子，賈蓉是清楚的，對榮府的命運，賈蓉是清醒的。石頭十三年底，賈珍向前來送年例的莊主烏進孝劇透，榮國府衰敗，一大原因是與皇家應(yīng)酬，賠進去了太多的銀子，掏空了家底，動搖了根基。這時候賈蓉就在跟前，也說了不少的話：

“你們山坳海沿子上的人，哪里知道這道理。娘娘難道把皇上的庫給了我們不成！她心里縱有這心，她也不能作主。豈有不賞之理，按時到節(jié)，不過是些彩緞、古董、頑意兒；縱賞銀子，不過一百兩金子，才值了一千兩銀子，夠一年的什么？這二年，哪一年不多賠出幾千銀子來！頭一年省親，連蓋花園子，你算算那一注共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兩年，再一回省親，只怕就凈窮了?！辟Z蓉又笑向賈珍道：“果真那府里窮了，前兒我聽見鳳姑娘和鴛鴦悄悄商議，要偷出老太太的東西去當銀子呢?！?/p>

賈蓉斡旋，賈珍認可，賈璉幸得二姐，雖是二手，卻是絕色，且又溫柔和順，男人自尊從此找回，故在賈璉，雖是偷娶，卻稱二奶奶，已有取代鳳姐之意。鳳姐得知，大鬧寧府，借刀殺人，二姐殞命，賈璉誓言報仇，璉鳳從此決裂：

（賈璉）揭起衾單一看，只見這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著還美貌，賈璉又摟著大哭，只叫：“奶奶，你死得不明，都是我坑了你！”賈蓉忙上來勸：“叔叔，解著些兒，我這個姨娘自己沒福。”說著，又向南指大觀園的界墻，賈璉會意，只悄悄跌腳說：“我忽略了，終究對出來，我替你報仇。”

賈蓉提醒賈璉，矛盾直指鳳姐?；叵氘敵?，賈璉雖是不堪，與鳳姐尚稱恩愛，夜間變換體位，午后偶有加班，少年夫妻，魚水之情尚在。鳳姐協(xié)理寧國府，殺伐決斷，稱賈珍之意，合賈蓉之心。如今，末世既已降臨，家事已入殘局，“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鳳姐與賈璉漸行漸遠，同時與賈珍賈蓉分道揚鑣，他們正在向毀滅的盡頭加速奔跑。

賈蓉?zé)o恥老辣，他日執(zhí)掌寧府，恐怕比其父有過之而無不及，遺害無窮了。好就好在，老天有眼，寧府落得個抄家的下場，沒輪上賈蓉當家作主，就已經(jīng)樹倒猢猻散：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文中引用《紅樓夢》文字及標點，除特殊說明外，全部采用《蔡義江新評紅樓夢》，龍門書局2010年7月第1版。引用脂硯齋評語及標點，全部采用陳慶浩《新編石頭記脂硯齋評語輯校（增訂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87年8月第1版）

原標題：《稱得上無恥老辣的該是賈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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