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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朗讀者》圈粉無數(shù)的許淵沖先生自傳中談難忘的大學(xué)情緣
【編者按】
許淵沖,北京大學(xué)教授,著名翻譯家。1943年畢業(yè)于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畢生致力于翻譯工作,在國內(nèi)外出版《詩經(jīng)》《楚辭》《李白詩選》《西廂記》《莎士比亞選集》《紅與黑》《包法利夫人》《追憶似水年華》《約翰?克里斯托夫》等中、英、法文學(xué)作品120余部,是中國詩詞英法韻譯的唯一專家。2014年獲翻譯界最高獎項——國際譯聯(lián)"北極光"杰出文學(xué)翻譯獎,成為了首位獲此殊榮的亞洲翻譯家。
農(nóng)歷年初,96歲的許淵沖先生做客央視的文化節(jié)目《朗讀者》,和董卿的一席對談感動了很多觀眾,為他圈粉無數(shù)。尤其是當(dāng)談到他大學(xué)時期一段無疾而終的愛戀,在節(jié)目中朗讀林徽因的《別丟下》時,許淵沖先生聲淚俱下。在不久前出版的自傳《夢與真——許淵沖自述》中,許先生也談到了這段大學(xué)情緣,以下內(nèi)容由澎湃新聞經(jīng)該書出版方河南文藝出版社授權(quán)發(fā)布。

我在中學(xué)時代,來往的都是男同學(xué)。小學(xué)如涂茀生、薛蕃榮,初中一年級如歐陽謐、廖延雄,二年級如愛好集郵的同學(xué),三年級如同寢室的盛思和、王樹椒,到高中畢業(yè)時就是上一章提到的文、法、理、工、農(nóng)、醫(yī)“六路大軍”。入大學(xué)后,才開始和女同學(xué)有接觸。
我感到和女同學(xué)在一起,有和男同學(xué)在一起感受不到的樂趣,我想,應(yīng)該擴大交游的圈子了。
我們看到遠(yuǎn)處西山燈火,同學(xué)周基坤問我讀過林徽因的詩句“一樣是隔山燈火”沒有。那時林徽因正在為聯(lián)大蓋新校舍,我只讀過徐志摩為林徽因?qū)懙摹杜既弧罚瑳]有讀過林徽因?qū)懙摹耙粯邮歉羯綗艋稹?。周基坤告訴我,徐志摩去世后,林徽因經(jīng)過他的故鄉(xiāng),看見遠(yuǎn)山的燈火,就寫了一首《別丟掉》,全詩如下:
別丟掉
這一把過往的熱情,
現(xiàn)在流水似的,輕輕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在松林,
嘆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持著那真。
一樣是明月,
一樣是隔山燈火,
滿天的星,
只有人不見,
夢似的掛起。
你問黑夜要回
那一句話——
你仍得相信
山谷中留著
有那回音!
“這一把過往的熱情”,是愛情,是友情?從“你需要保持著那真”看,愛情的可能性更大。“你問黑夜要回那一句話”,什么話?是情話嗎?如果不是,山谷留有回音又有什么意思?這樣朦朧的詩句,表示朦朧的感情,譯成英文,寄給一個朦朧的意中人,不也很美嗎?
Don’t cast away
This handful of passion of a bygone day,
Which flows like running water, soft and light,
Beneath the cool and tranquil fountain
At dead of night
In pine-clad mountain,
As vague as sigh: you
Should ever be true.
The moon is still as bright,
Beyond the hills twinkles the same light.
The sky besprinkled with star on star,
But I cannot see where you are..
You’d seem,
Hanging above like a dream,
To ask the dark night to give back your word,
But its echo is heard
And buried, though unseen,
Deep, deep in the ravine.
還有一種可能,山谷中留下回音的,就是徐志摩寫的那首《偶然》?,F(xiàn)在把《偶然》原詩和譯文抄錄于下: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zhuǎn)瞬間消失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芒!
I am a cloud in the blue sky,
Casting by chance my shadow from on high
On the waves in your heart. You need feel nor cheer
Nor surprise, for at a glimpse it will disappear.
On a dark night at sea we met,
You have your end and I have mine.
Haply you may remember or forget
The exchange of glances that shine.
自然,我的意中人和林徽因不同,她是一片云彩,投影在我的波心,她不會訝異,我怎能不歡喜?我們相逢在白天的課堂,有共同的學(xué)習(xí)方向,她可能不記得我轉(zhuǎn)瞬消失的蹤影,我怎能忘記她眼中放出的光芒?1939年7月12日,我把這兩首譯詩和一封英文信放到女生宿舍信箱里。記得有一次錢鍾書先生講課時碰到my mind to 中沒有動詞,周基坤提出這個問題,錢先生說是 to前面省略了verb to be。我為了表現(xiàn)自己學(xué)了立刻會用,就在信上寫了一句 my mind to make your acquaintance(我一心想和你交朋友)。不料后來周基坤一查書,發(fā)現(xiàn)原文是I made up my mind to,我真是弄巧成拙了。
說來也巧,我在我們的老師,也是錢鍾書先生的老師,吳宓教授的日記中發(fā)現(xiàn)了對我意中人的記載。他1940年8月7日的日記中寫道:“前數(shù)日,于城門遇周顏玉,著橙紅色衣,盛施脂粉,圓晶輕小,如櫻桃正熟,偕其未婚夫行。今又遇于鳳翥街口。著月色衫,斜垂紅帶,淡施脂粉。另有一種清艷飄灑之致。與其夫購晨餐雜品。宓深感其美云?!痹瓉硭延喕?,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了。幾十年后我的譯詩出版,寄了一本給她。她從臺灣回信,談起當(dāng)年往事,她說吳宓先生還請她吃過飯,不過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比當(dāng)年吳先生還老。但是在我心中,她怎么會老呢?
現(xiàn)在,我把她給我的兩封回信抄錄于后。對我而言,這簡直是難得的歷史文物了。
第一封信,1993年10月20日寄自臺北市牯嶺街94號7F。
淵沖學(xué)長:
拜讀大札,的確十分意外。半世紀(jì)未通音訊的老同學(xué)突然來信,真使我驚訝??戳四瞧L問,知道你杰出的成就,非常敬佩。那也是我們聯(lián)大的光榮。如果你明年能來臺北開會,我們在臺校友定會竭誠歡迎。希望來臺之前早日通知我。
外子正弼早已退休,在家養(yǎng)病,因年事已高,老人病纏身,我也是發(fā)蒼蒼、視茫茫的老婦,恐怕你已認(rèn)不出來了。人生短促,轉(zhuǎn)眼已邁入老年。五十幾年的光陰飛也似的溜走了。
祝
健康快樂,并問候
學(xué)長夫人好
周顏玉1993.10.20
第二封信,1999年1月8日寄自臺北縣新店市玫瑰路47巷3號7F。
淵沖學(xué)長:
前幾天去牯嶺街開信箱,收到你的信和大作(文學(xué)翻譯),謝謝,我會慢慢拜讀。因為搬家,舊址我已很久不去,搬來新店郊區(qū),很少去臺北,因此遲至今天才回信,非常抱歉。
我是1938年讀外文系,1940年已轉(zhuǎn)入社會系。吳宓老師的《西洋文學(xué)史》我只讀了一學(xué)期。我記得有一次因為下雨我弄臟了他的筆記本,我嚇壞了,同學(xué)告訴我吳老師很愛清潔,他會罵人。結(jié)果還好,他只微笑不說話,我松了一口氣。
1942年我畢業(yè)后隨正弼去了成都,隨后正弼去美國受訓(xùn),我一人帶著一個小男孩住在一位聯(lián)大同系同學(xué)家。這位社會系的同學(xué)告訴我他見到吳宓老師,吳老師要他約我去看他,他請我們?nèi)顺酝盹垺以诼?lián)大時,從未單獨見過他,也未曾說過一句話,我也不是出色的好學(xué)生,蒙他臺(抬)愛,受寵若驚。
最近我沒照片,下次定會寄一張給你,不過白發(fā)老婦,請不要嚇倒。祝健康快樂,并問候教授夫人好。
周顏玉1999.1. 8《夢與真——許淵沖自述》,許淵沖著,河南文藝出版社2017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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