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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女談婚戀:活在黑暗中,也能引領(lǐng)共同生活
新娘在鞭炮聲中坐進(jìn)了車子,婚宴將在蘭州市區(qū)的一家酒店舉行。
李娜生于1985年,出生三個月左右時,檢查出先天性晶體脫位。因手術(shù)失敗后,她從此失去視力,只剩下一點光感。
李娜與自己的新郎賈文杰相識于2014年。2006年,賈文杰不幸因事故而毀容。他一度不能接受自己的外貌,對婚姻充滿疑慮。
后來,賈文杰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李娜。初始,二人只是在網(wǎng)上聊天,聊得投機(jī)。2014年12月,文杰飛去北京,和李娜見了第一面?!霸跈C(jī)場告別,她小小的,眼睛看不見,我感覺她很可憐。”他決定融入這個愛笑的視障女孩的生活。
即便兩人氣味相投,但過日子便是柴米油鹽。賈文杰設(shè)想,與盲女共同生活,會遇到許多難處。他做好了承擔(dān)困難的準(zhǔn)備,“我想要做她的眼”。但在其后相處中,賈文杰發(fā)現(xiàn),盲眼姑娘李娜,不僅完全可以獨立生活,還逐漸成為他自己生活中的領(lǐng)路人。
2015年3月,賈文杰辭掉了在蘭州的工作,前往北京,和李娜一起工作生活。
2015年10月,李娜工作調(diào)動到上海。他們又一次分開。兩人乘坐高鐵甚至綠皮車碰頭,維系著對彼此的關(guān)心。
2016年6月,兩人領(lǐng)了結(jié)婚證。賈文杰辭了工作,直接來到上海。這樣起碼兩個人能在一塊兒。期間他當(dāng)過司機(jī),當(dāng)過廚師,在上海慢慢找到自己的位置。兩人對生活有了共同的期待。
2016年12月,賈文杰也加入李娜所在的公司,開始一起上班。
如此幸福美滿的婚姻,并不多見于視障人士,尤其是盲人女性。家人傾向于低估其自身的生活能力,一定要讓孩子找個健全人伴侶,將飲食起居照顧周全;而對方家庭則擔(dān)心,眼盲給家庭帶來負(fù)擔(dān)。家長們認(rèn)為,若是兩個殘障人組成家庭,連生育哺乳都會難以應(yīng)對;卻難以想到,同為殘障人士,會對彼此更加理解與包容。
而盲女的壓力和畏懼便來源于此。她們遲遲不能與戀愛對象步入婚姻,開始一段共同生活。愛情并非同情。倘若沒有外界定見的壓力,視障人士的生命或許更能自由舒展,更值得被愛,也更容易享受愛情。
健全人很難體會視障人士的內(nèi)心世界。以下,我們通過包括李娜在內(nèi)的三位盲人女性的講述,來了解她們面對婚戀時所承擔(dān)的社會壓力。這并非私人事件,而是公共話題。
肖佳:1992年生,25歲;現(xiàn)在在做美容顧問;已婚,另一半是視力障礙人士。
李娜:1985年生,32歲;從事盲人呼叫中心的培訓(xùn)管理工作;已婚,另一半是視力正常人士。
項穎:1987年生,30歲;醫(yī)院按摩科工作;戀愛中,對方是視力正常人士。

澎湃新聞:大家是從小視力不好,還是后來失明的?
李娜:我是先天性的。
項穎:我生下來眼睛就不太好,青光眼,一直有問題。但那時還能看到。差不多9歲,就徹底失明了。現(xiàn)在沒有光感。我當(dāng)時年紀(jì)比較小,眼睛本來有問題,又是慢慢失明的。所以影響不大,比較容易適應(yīng)。
肖佳:我是中途失明的。視網(wǎng)膜色素變性,高中時視力開始慢慢下降,現(xiàn)在就看不見了。當(dāng)時大概14歲。我上學(xué)比較早。
這對我的影響非常大。那時正好是充滿幻想、充滿夢想的年齡嘛。我16歲生日的時候,我爸喝醉了酒。他跟我說,你以后不要考慮其他的,我就隨便給你找一個人,你嫁給他就好了。
那時我特別受不了。在此之前,我爸是把我當(dāng)做兒子養(yǎng)的,各種好玩的帶我去玩,感情方面也沒有限制,非常自由。當(dāng)時,我很不服氣,也特別委屈。就算他喝醉了酒,我還是跟他吵起來了。
我從小學(xué)二年級暗戀一個男生,一直到讀高中,失明之后,我就放棄了。

性別與教育
澎湃新聞:根據(jù)統(tǒng)計,盲人的男女比例大概是怎樣的?
肖佳:中國的視障人群,沒有統(tǒng)計男女比例。國外有數(shù)據(jù)。我們對性別的關(guān)注太弱。在盲校看,男性多于女性。女性盲人較難接受到教育。一般來說,一個班上有五個女生,對應(yīng)有十幾甚至幾十個男生很正常。和尚班也很正常。很多家庭一看,生的女孩子是盲人,就給扔了。
李娜:我有一個男同學(xué),他有個妹妹。他們倆都全盲。家里只供男孩讀書,讀到中專,接著讀大學(xué)。但他妹妹一天書都沒讀過,一直在家里。至于她后來的情況,我們能想見,可能就給她安排一個同村或隔壁村的,或某方面有障礙的,嫁掉就算了。
肖佳:我們班上有好幾個女孩子,是來自福利院的。就是被家里扔了,后來待在福利院,再由福利院送到學(xué)校上學(xué)的。
項穎:我覺得,也有一個可能,視障人群的男女比例,本身就是男性更多。因為視力這方面的遺傳病上,有些確實是男性多發(fā)。
澎湃新聞:大家都是大學(xué)畢業(yè)嗎?
肖佳:我沒念到大學(xué)。高中輟學(xué),就去上了盲校的中專。老爸的意思是,你一個女孩子都讀到高中了,還去上什么學(xué)。全家人非常反對我去上學(xué)。
在去盲校上學(xué)前一年多,我干了很多其他事,瑜伽教練、健美操教練、跆拳道教練等。那時視力還沒有弱到現(xiàn)在的程度,可以走路不拿盲杖,大概看得清人影,看不清長相。那時就很“裝”,15歲裝21歲,帶15歲的學(xué)生。當(dāng)時也很慘,慘到去吃飯的時候,也要隱藏看不見這件事。他們問我,你為什么只夾你面前這盤菜?我說我要減肥。
后來我覺得,大部分盲人都在學(xué)校,我是不是也該回去上學(xué)。我在家跟我爸一個月不說話,絕食三天,他們才同意。他們沒辦法,就說,你要不就只能去省內(nèi)的學(xué)校。
他們整個態(tài)度,讓你覺得,完全變了。以前是很自由的,但現(xiàn)在,每做一個決定,全家人都會圍著你。當(dāng)時想,畢業(yè)之后,我可以寫小說,當(dāng)個作家。讀了書之后,有點被同化了,大家都想開按摩店,我也想畢業(yè)之后開一家按摩店。
澎湃新聞:女盲人想要往上讀書,家里人是不太建議的。
李娜:對。
項穎:在我進(jìn)盲校之前,家里人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培養(yǎng)盲人,就覺得,小孩到了年齡就應(yīng)該上學(xué)。然后就給我找了一所小學(xué),還不是在本地,是省會城市的一個特殊教育學(xué)校。
主要是我媽覺得應(yīng)該上點學(xué),否則以后更沒出路了。當(dāng)時,家庭條件不太好,因為一直在治病。我爸上班,我媽做點買賣。他們也跟不了我,就把我一個人送過去了。離我們家有一百多公里。上了小學(xué)之后,就去山東上中學(xué)了。因為小學(xué)都是自己在外面上的,去遠(yuǎn)的地方也比較適應(yīng)。

項穎小時候。
肖佳:特別好。
李娜:開明。到了年齡就上學(xué)吧,其實是最簡單、最純樸的想法。
原生家庭與另一半
澎湃新聞:是否憧憬過,要找什么樣的另一半,會不會考慮對方的視力?
李娜:沒有。
項穎:如果沒有產(chǎn)生感情,我心里是有框架的,我不接受看不見的、全盲的。但如果喜歡上了,我也不拒絕。
我家里沒有這樣的限定,但有這樣的期望。我也認(rèn)可。我會覺得,我想玩的時候,也沒人領(lǐng)我去,想去吃好吃的,也不知去哪里。兩個視障人生活在一起,會比較悶一些。
肖佳:我那時放棄那個暗戀了很久的男生,就是因為眼睛看不見。我覺得,似乎我會拖累他。后來,可能是逆反心理,我開始憧憬兩個人都看不見但生活很美好的一種畫面。我還寫過一篇文章,是雨傘下面,兩個盲人手拉著手,然后敲著盲杖。后來,我的戀愛對象,都是視力不太好的了。
澎湃新聞:你和同樣視障的他在一起,去好吃好玩的地方,會有困難嗎?
肖佳:不會,我倆都特別獨立。我看不見之后,一開始自卑,后來覺得,看不見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然后我特別接納這個身份。以前,我覺得拿盲杖好丟臉啊。其實不是你不敲盲杖,人家就不知道你看不見了。后來,有一次我路上摔了,蔡聰(肖佳的丈夫)建議我還是拿盲杖,安全重要。有一天,我用盲杖走回了家,那天非常開心,很有成就感。以前,從我爸店到我家,只有兩百米,都是我爸接送。

拿著盲杖坦然與同事合影的肖佳。
李娜:我之前兩個男朋友都是視力障礙,一個低視力,一個全盲?,F(xiàn)在的老公是視力完全沒問題的。跟視力障礙的在一起,兩個人溝通起來,會更順暢。比如,描述東西放哪兒、走路過程當(dāng)中,雙方知道,怎么說對方才能理解得更好。跟視力沒問題的人在一起,這方面反而有障礙。他之前沒接觸過盲人,不知怎樣敘述才能讓盲人更明白。遇到這種情況,就得雙方一起去調(diào)整和適應(yīng)。
澎湃新聞:家人對你們另一半有要求嗎?
李娜:有啊,家長一直希望,最少也是找一個低視力的。
項穎:家里希望我不要找一個全盲,但我真找回來,他們也不會太反對,他們知道,我本身找對象就難。
肖佳:我全家極力反對我找一個看不見的。那次,我拿著盲杖走回家,很開心。我爸跟我說,佳佳你能自己走回來很好,但拿著盲杖不好,影響不好。我爸內(nèi)心很在意我看不見這件事情,他很想把我“隱藏”起來。當(dāng)我開始拿著盲杖走,周圍的人都知道我看不見了。他也知道,這樣再幫我找對象就不好找了。
但跟蔡聰?shù)倪@一段比較順利。我前期鋪墊做了好多。把蔡聰?shù)恼掌⑽恼逻€有他做的雜志,給我爸看,告訴我爸,他是怎么樣的。
家人考慮你另一半是不是視力障礙,主要是在乎,他以后能不能照顧你,你會不會吃苦。
澎湃新聞:有來自對方家庭或親友的壓力嗎?
項穎:這個可能我最有發(fā)言權(quán)。這個壓力太大了。我大學(xué)時有一個男朋友,他也是視力障礙,是白化病。這個人群就是視弱,但基本什么都不耽誤。我和他在一起后,去他家里,他家人對我挺好的。外人可能有些指指點點,但他比較堅定。最后我們沒有在一起,不過是因為我們個人的原因分開的。
我后來交的兩個健全人男朋友,一開始,他們當(dāng)然是因為喜歡我而在一起,但不會像大學(xué)里那個那樣毫無保留。他們在跟父母、朋友講到我的時候,對感情的態(tài)度不那么堅決,讓別人覺得,肯定能勸動。
我現(xiàn)在的男朋友,他有很多朋友在外地。他去找他們玩的時候從來沒有帶上過我,我感到他對我們的關(guān)系還是有點避諱的,至少不想聽到別人的評論。這是我心里的一個隱痛。無論他在生活上怎么對我好,他還是無法完全坦誠面對我是盲人的這個事實。
我前兩任男朋友,也不愿主動讓身邊的朋友知道,他找我了。我想,為什么一個殘障男性找一個健全女朋友很正常,但殘障女性找一個健全男朋友很難呢?男性可能比較理智,更在意周圍人的看法,想得到社會的認(rèn)可。而一個健全女性更在意感情層面的東西,不會在乎那么多。
如果我找一個肢殘的,或年齡很大的,或離了婚的,別人可能覺得,她可找好了,多好。但如果我找一個健全的、跟我門當(dāng)戶對的,別人會覺得,她怎么能找他,她怎么配得上呢?這個社會里,大多數(shù)人還是不去考慮別人的感受。首先他會覺得你倆不合適,但不會從你們的角度去想你倆為什么會產(chǎn)生感情。
項穎在青島游玩時留影。
肖佳:他們家沒什么反對。后來我知道,他們家也不希望他找一個看不見的。但可能像剛才小穎說的,我們倆確實是態(tài)度堅決。
李娜:自己家庭的反對和對方家庭的反對我都遇到過。最后其實是兩個人感情上沒有很契合,沒有很多共同語言,慢慢有分歧,然后分開。但當(dāng)時,家人的反對很強(qiáng)烈,導(dǎo)致和那個人分開很久后,關(guān)系還很難修復(fù)。父母的心可以理解,但好心不一定能辦成好事。他們的為你好,不一定能真的為你好。
我現(xiàn)在覺得,跟什么樣的人在一起,跟視力無關(guān),跟殘障類別、是否殘障,也沒有關(guān)系,只是跟人有關(guān)系。文杰就算不是燒傷,是視力障礙或其他,他還是他。父母反對沒有那么重要,說到底是看兩個人堅不堅定。

李娜的婚紗照。
項穎:這個我不太同意。我和現(xiàn)在的男朋友在一起兩年,他是家里的獨生子,長得高,工作也不錯,應(yīng)該說,可以找到各方面比較優(yōu)秀的。家人對他也有期望。現(xiàn)在有這么大的落差。如果我們把結(jié)婚證領(lǐng)了,以后怎么跟他的父母相處?我不能說,因為你喜歡我,你就跟我在一起,不用回家見你爸你媽了。
家庭與育兒
澎湃新聞:進(jìn)入婚姻后,盲人女性可能會遇到一些現(xiàn)實問題的沖擊,比如,能不能擔(dān)任母親的角色?
李娜:盲人女性在婚戀中,有一個困境。小時候,家人給你的觀念是,你最好找一個看得見的,可以照顧你。慢慢地,她也覺得應(yīng)該是這樣,找一個能照顧自己的。但長大后,她發(fā)現(xiàn),人們會擔(dān)心,一個盲人女性不能勝任母親角色。因為照看孩子、做家務(wù)等有困難。盲人男性反而更可能找到視力正常的女性。女性可能出于崇拜心理,覺得你雖然看不見,還能做那么多事,或者女性比較有母性,愿意照顧人,不介意視力障礙。
肖佳:包括視障在內(nèi),殘障的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
項穎:(對肖佳)我想知道,當(dāng)你們孩子上了學(xué),你們怎么接送他上學(xué)呢?在路上,你們?nèi)齻€人是不是要一直拉著手,怕這個孩子走丟了?
肖佳:可以我接送,她做我的“眼睛”(肖佳的女兒視力正常)。沒問題啊。
項穎:不只是接送,我感覺,如果我和看不見的人結(jié)了婚之后,會有很多問題。
肖佳:當(dāng)我和蔡聰商量要這個孩子的時候,考慮過周圍的異議,或者說如何照顧孩子。我們并不是說,要事無巨細(xì)照顧她,我覺得,如果她能在你身上學(xué)到一些東西,就很好了。我們想,努力做好自己,就是對她最好的。
孩子還小的時候,我不能抱她出門。否則我就不能拿盲杖了。這個時候,我確實不是很開心。我也想抱她去溜達(dá)。有一天我抱她出去,確實像小穎說的,不是很安全。但我知道我們小區(qū)那一帶的大概狀況。我下樓梯,幾乎跟蝸牛一樣。用我的感覺,慢慢感受周圍。她也好乖,安靜地躺在我懷里,特別相信我的感覺。抱她下去后,她忽然笑起來了,一個阿姨經(jīng)過,跟她打招呼。那時我想,她可以看見那個阿姨沖她笑,可以回應(yīng)她的招呼,我瞬間覺得,之前考慮太多。孩子會有她自己的人生,她有自己的能力。
后來,我們不太擔(dān)心,看不見該怎么照顧她,而是想,我們怎么做才可以為她樹立一個更好的榜樣,讓她在提到父母時會非常自豪。

肖佳認(rèn)為自己可以帶好孩子。
李娜:這個我非常贊同。我和賈文杰在討論將來孩子的問題時,就達(dá)成一個共識,不會因為我的視力障礙,就在照顧孩子的過程中,讓他多做一點。這是第一。
第二,我覺得孩子真的非常有靈性。我身邊也有這樣的朋友,兩人都是視力障礙,但小孩跟他們玩起來沒有障礙。他們一樣去學(xué)校開家長會,參加活動。只不過這個過程中,要先跟老師溝通好??紤]太多,會給自己設(shè)置障礙。
當(dāng)你的孩子長大一點時,你可以告訴他,媽媽視力不太好,你不要亂跑。你可以從小給他這樣的意識。
肖佳:對,你要來找媽媽,而不是媽媽來找你。
李娜:對,我相信小孩是一定OK的。
項穎:她倆的態(tài)度比較積極,我可能比較消極。李娜和肖佳都是能力比較強(qiáng)的代表人物。相對來講,我的能力沒有那么強(qiáng)。你們在大城市,我在我家鄉(xiāng)一畝三分地,我們家離單位,走路不到5分鐘。出行能力肯定沒法比。
如果以后有了寶寶,我會有很多擔(dān)心的事。我一個人在家?guī)?,他去摸墻上的電怎么辦?我又看不見。小孩子就算告訴了他,他還會有很多好奇。如果看得見就可以制止他,但我制止不了他。
肖佳:我想到我的一個朋友,她的孩子正好在到處亂摸亂碰的年紀(jì),她是一個人帶。其實,問題出現(xiàn)之后,你就能想到解決方案了。網(wǎng)上有那種插頭可以防電的,能擋住。
項穎:但總有我們想不到的地方。我覺得,即使再努力,再樂觀,還有一些問題克服不了。
李娜:我覺得,特別是視力障礙的家長,對孩子會考慮兩個問題,第一個是安全,第二個是怎么教育。不止視力障礙者,健全人也一樣,會有照看不到的地方。有時是我們把問題太復(fù)雜化了。
項穎:我并不覺得是我們復(fù)雜化了,是咱們的幾率會更高。
李娜:對,就是這句話,“我們的幾率會更高”,但哪條數(shù)據(jù)表明,我們的幾率會更高一點呢?
肖佳:對啊。我們知道,小孩都很容易從床上掉下來,但我們視力障礙者的孩子如果從床上掉下來,我們承擔(dān)的壓力會特別大。
李娜:好像就是因為我們看不到造成的。
肖佳:不太相信你。我剛才講的那個朋友,她給孩子剪指甲,剪得非常小心,剪了兩個小時,因為壓力很大。
以前是不讓我換尿布的,后來不管她醒著睡著、躺著站著,都能給她換。
肖佳女兒近照。
澎湃新聞:后來怎么就能給她換了?
肖佳:其實,你要為自己證明一下。之前我和婆婆帶孩子的時候,是很少出去的。有一次她出門了,然后孩子剛拉了便,我就特別高興,給她洗、換褲子。雖然褲子穿反了,但我婆婆看到后,知道我做的事,還是在沒有被教過的情況下摸索出來的,她就相信我了。這樣她也輕松好多,她也有時間出去逛。(肖佳和孩子在一起玩的照片)
李娜:對,我覺得信任這件事,要給自己和對方時間,是有過程的。一開始做不好,不代表以后也做不好。
項穎:我覺得你們的能力真的比較強(qiáng)。我有一個朋友,最近也有了寶寶,現(xiàn)在不到兩個月。寶寶要做新生兒篩查,都要她老公帶著去做。不是她不能帶著去,但她老公是健全人,首要責(zé)任肯定落在她老公身上。
李娜:責(zé)任承擔(dān),取決于你的態(tài)度。你想對方承擔(dān)多一點,還是想兩個人更平等?如果我覺得我可以,那就行了,不用扯其他的,我做給你看就好了。
澎湃新聞:承擔(dān)聽上去更像一個能力問題,但進(jìn)入婚姻后,我覺得,我們可以允許對方多承擔(dān)一些。伴侶是一種配合,互相為對方承擔(dān),都是可以的。
肖佳:我覺得所有的責(zé)任都是因為愛吧。
李娜:對方為你做一些事,需要是在他沒有怨言的情況下,而不是被動的。
肖佳:可以根據(jù)喜好選擇,雙方各攬一半。
文學(xué)與現(xiàn)實
澎湃新聞:大家看過《推拿》嗎?
項穎:這個電影,我自己不是很喜歡。非常壓抑。
澎湃新聞:看的過程中,會感覺是用健全人的視角看盲人,認(rèn)為盲人是一個比較封閉的世界。
項穎:對。特別是電影。雖然盲人中有這樣的生活,但作品里好像盲人就是這樣的生活。里面的人物好像毫無生氣。你覺得像我們嗎?
肖佳:那是畢飛宇夸張了。
澎湃新聞:項穎是在醫(yī)院的推拿科,可能比較了解。那個群體,是否真的就是這樣子的?
李娜:不管是片子還是書,這個作品確實比較壓抑。但我們不得不承認(rèn),現(xiàn)實里,特別是在按摩店里面,不管大店還是小店,生活確實比較無聊。畢飛宇在心理描寫方面,還有對生活壓力的描述,夸張了一點。但按摩店的生活比較封閉無聊。這是真的,是存在的。
項穎:可能這個講的是90年代的盲人按摩店,那時還沒有網(wǎng)絡(luò)。
李娜:對,現(xiàn)在的盲人在網(wǎng)絡(luò)上都是,那可是很活躍的。
澎湃新聞:大家對自己的盲人身份,有哪些特別的感觸,尤其是關(guān)于婚戀的?以上所說的,和我之前想的很不一樣。我不知其他盲人女性的想法,或許也有我們沒關(guān)注到的東西。
項穎:對,一個群體,什么樣性格的人都有。盲人的身份,對我來講,影響是挺大的。別人一些根深蒂固的想法,是怎么努力也克服不了的。在大城市可能還好,我在內(nèi)蒙的一個小縣城里,人們會問我,你是怎么洗臉怎么吃飯的。
李娜:我雖然已經(jīng)去了那么多地方,但在家里,我家人還是不讓我獨自下樓梯。我們家在七樓,是爬樓梯的。我覺得,證明自己要分情況。有些無關(guān)緊要,比如別人問你是怎么睡覺的,不需要去解釋。有些會對你造成影響的,比如不讓你照顧寶寶這種事,那就需要你去證明。
我覺得不管是不是視力障礙,都要盡好一個人該盡的責(zé)任,做喜歡的事情。還有就是多溝通。因為我們是殘障,溝通時要加一點技巧。特別是,當(dāng)兩個人殘障類型不同,或者殘障和非殘障在一起的時候,一定需要更多溝通。
肖佳:我是中途看不見的,我很感恩這段經(jīng)歷。那之前,我沒有去思考過,我應(yīng)該要什么。看不見之后,我在想,我活著的意義在哪里。我想,無論婚姻還是人生,都要思考一個問題,我到底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我活著的意義是什么?因為看不見,我讀了更多的書——因為我看不了電影,看不了漫畫,我就“看”了更多的書。也因為我看不見,能碰到這么好的蔡聰。
我很推薦大家去看《愛的五種語言》這本書。每個人對愛的需求側(cè)重點都很不一樣。有些人很喜歡被別人服務(wù),喜歡對方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凈;有些人很喜歡經(jīng)常被夸,被贊美,被認(rèn)可;有些人就是喜歡你送禮物,不管大的小的禮物;還有一些人喜歡觸摸、擁抱,覺得這樣你很在意我;還有一種需求是陪伴。我和蔡聰,我發(fā)現(xiàn)我們的愛語是一樣的,是喜歡陪伴,但是副愛語不一樣。
李娜:對,我們需要站在對方的世界里,感受對方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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