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好像總有淡淡的竹香，伏案刻竹的時候，我覺得我會離母親更近一些。

留青竹刻，是時間與匠人共同完成的作品，匠人負責勾勒，時間負責上色。

喬瑜老師，是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無錫留青竹刻）省級代表性傳承人。

如果沒有事先看資料，我們會以為喬老師是90后，或者是繼承了技藝的她女兒接的電話。她性格外向、幽默有趣，偶爾還會說起一些愛網(wǎng)上沖浪的人才知道的段子，感覺很“年輕”。

喬瑜一家，五代人，做了同一件事——留青竹刻，又稱平雕、皮雕等，是中國傳統(tǒng)的雕刻藝術(shù)。留青竹刻，是以竹子表面一層薄薄的竹青為對象雕刻圖案，鏟去圖案以外的竹青，露出竹青下面的竹肌。

“留青竹刻其實是傳統(tǒng)書畫的一種延伸，只是載體不同。傳統(tǒng)書畫是在宣紙上，而竹刻把傳統(tǒng)書畫的整個布局、構(gòu)圖、審美各種狀態(tài)全盤的搬到了竹子上?！?/p>

竹，被視為是君子品性的代言，耐寒挺立，心虛節(jié)貞，德比君子。竹刻，是中國文化柔美、和諧、亮節(jié)、傲骨等藝術(shù)情操的縮影。

是技藝也是記憶

喬瑜的童年，充滿了淡淡的竹香，“我們五代人的人生，是雙契軒竹刻的歷史，也是留青竹刻的傳承史?！?/p>

每年最冷的時候，喬瑜的父親喬錦洪會和她一起，去浙江省嵊州市長樂鎮(zhèn)的一處丘陵山坳中采集竹子。這里一直是他們的“秘密基地”。

這里的竹子粗大且質(zhì)地優(yōu)良，滿山的竹林里，他們只要三歲半到四歲的竹子?！斑@個時期的竹子就像少女，皮膚細膩，顏色形態(tài)姣好。”

采集下來的竹子，要經(jīng)過高溫蒸煮、晾曬等工序，處理后的竹子，堅韌、防蛀、易保存。

喬瑜的父親喬錦洪出生于1947年，他的母親張契之生于竹刻世家。外祖父張瑞芝是無錫留青竹刻的第一代傳人，也是"雙契軒"藝坊的創(chuàng)始人。

1966年，喬錦洪高中畢業(yè)。隨著城市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和邊疆墾荒的上山下鄉(xiāng)熱潮，喬錦洪來到蘇北農(nóng)村插隊。

一直以來他從未想過傳承這項技藝，希望能夠讀書改變命運。他的母親張契之卻擔心喬錦洪的未來前程，希望他能夠有一門手藝。慢慢地，喬錦洪發(fā)現(xiàn)，雕雕刻刻也很有意思。

刀刃與青竹摩擦碰撞，灑落絲絲碎屑，指尖微動，優(yōu)美的線條便被永遠留在了上面，竹子漸漸失去了堅韌筆直的外表，獲得了更為豐富細膩的美感，一件藝術(shù)品在竹刻藝人手中誕生。

喬瑜從小看著祖母、父親、母親做竹刻，嗅著竹香長大。竹刻已經(jīng)成了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傳承竹刻，不僅僅是因為熱愛，也不是因為所謂的家族任務(wù)，是因為我已經(jīng)習慣了生活中有竹刻。就像是吃飯睡覺一樣”。

8歲時，喬瑜就開始練習小楷，高中畢業(yè)進入無錫工藝美術(shù)研究所跟母親張英媛學竹刻。她白天練竹刻技藝，晚上回家就習工筆花鳥和書法。為了豐富學識和修養(yǎng)，喬瑜又先后到南京師范大學和蘇州大學進修學習。喬瑜的竹刻作品繼承了母親的傳統(tǒng)，構(gòu)圖別致，畫面清秀。

父親喬錦洪讓喬瑜拜自己的3個好友為師。在恩師的指點下，喬瑜的詩、書、畫均有建樹。后來不論是在外資企業(yè)工作，還是應(yīng)聘去無錫一家學校做英語老師，閑暇時喬瑜都沒忘記拿起畫筆和刻刀。

2001年，母親張英媛不幸患絕癥離世。母親的離開讓喬瑜一度悲觀。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重新思考了自己的人生，而竹刻也成為她思親的寄托。

她已經(jīng)放不下竹刻，于是辭去了工作，專職做留青竹刻?！懊慨敺缚讨竦臅r候，我覺得我會離母親更近一些?！?/p>

竹刻——與時光共創(chuàng)

“竹刻很特別，是時間與匠人共同完成的作品，匠人負責勾勒，時間負責上色?！?/p>

中國水墨山水畫中，墨分五色，一滴墨下去，通過宣紙的暈染可以分出很多層次。而竹刻是沒有多種色彩的，只能通過竹皮和竹肌的對比展現(xiàn)雕刻內(nèi)容的層次。這個對比，在淺淺的不到1mm的竹皮上，通過竹刀刮出來。

竹刻的圖案是淡黃色的，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作為背景的竹肌慢慢會出包漿顯現(xiàn)出不同的暗棕色。剛雕刻出來的作品，感覺不出層次，僅僅零點幾毫米的微差無法用肉眼看到，但幾年或者幾十年之后，厚度的偏差讓竹子氧化的狀態(tài)有所不同，濃淡層次躍然竹上。

“就跟玉一樣，你養(yǎng)護它，你一直跟它相伴的話，它就會每隔一段時間給你新的驚喜?？赡苓^一段時間你就會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雕刻藝人竟然在這里還有細細的筆觸?！?/p>

“母親在教我竹刻時，總是讓我刻水仙、幽蘭、寒梅、修竹、荷花等高潔雅致的題材，她告訴我，多看、多畫、多刻這些素雅清純的植物，耳濡目染，人的情操也會得到陶冶。”回想起母親，喬瑜的聲音變得柔軟，“現(xiàn)在，我會把這些都教給我的女兒?！?/p>

如今“雙契軒”有了第五代傳承人——喬瑜的女兒喬筠然。2018年，16歲的喬筠然的作品首次獲獎。這項技藝又有了新的傳承。

看著女兒雕刻的樣子，喬瑜仿佛看到了那個在母親指導(dǎo)下雕刻的自己，歲月流轉(zhuǎn)，她和母親的作品在慢慢上色，而新的竹刻還散發(fā)著剛破土的清香。

策劃｜董宇平

撰文｜農(nóng)　墨

編輯｜波　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