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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企業(yè)家|王煜:低成本航空不開香檳慶祝,而是拿紙杯喝白水
據(jù)全球性航空研究機構(gòu)capa (centreforaviation)的數(shù)據(jù),低成本航空已經(jīng)占據(jù)歐洲民航市場40.4%以上的份額,美國民航市場30%以上的份額,而中國低成本航空市場份額僅為8%以上。近年來低成本航空在歐美市場持續(xù)爆發(fā),引發(fā)整個航空業(yè)的激烈變革。業(yè)內(nèi)各方均認為中國民航也將迎來同樣變革,低成本航空將成為人們出行的常規(guī)選項。那么,航空服務(wù)的低成本是如何實現(xiàn)的,有沒有損害旅客應得的高質(zhì)量服務(wù),甚至會不會因為降低成本而影響航空安全,以及中國低成本航空未來趨勢如何,基于以上問題,1月17日,澎湃新聞專訪了春秋航空董事長王煜。春秋航空是中國第一家民營低成本航空公司,于2005年獲準開航。

澎湃新聞:低成本航空的市場在哪里,你們?nèi)绾魏瓦@么多國有大航空公司競爭?
王煜:我們單通道飛機飛不遠,最遠的航程是五個半到六個小時,往南最遠去新加坡。我們飛機能飛大概七個小時,但要考慮到備降場,萬一目標機場關(guān)閉了,要找備降場,要準備三個以上的機場,需要三個不同位置、不同角度的機場。其實這個半徑足夠大了,歐洲航空90%以上的需求,都是歐洲洲內(nèi)旅行。中國航空這兩年遠程增長很快,但我判斷,最后也是殊途同歸,因為坐長途很累,還要倒時差,除非出差必須這樣,否則只是度假犯不著。大多數(shù)人一輩子去一兩次美國、歐洲就差不多了。度假需求一般是一年只有一兩次長假,或者是利用長周末的三天,去的地方也是周邊兩三個小時航程能到的地方。譬如濟州島、日本都是這個距離,來去很方便,將來這種短距離度假會越來越多。從航空公司的角度來看,低成本航空會越來越重要,歐洲就有這樣的教訓,德國忽視低成本航空,最后國內(nèi)市場被其他國家的低成本航空公司占領(lǐng)。但是發(fā)展低成本航空需要基因的,歐洲最大低成本航空公司瑞安航空有個經(jīng)典橋段,他們看到英國航空創(chuàng)辦了一家低成本航空公司,為首航舉行隆重儀式,開香檳慶祝。看到這里,他們就斷定英航的這個項目一定會失敗,后來這個項目果然失敗了。我們低成本航空公司肯定是不會開香檳,大家拿個一次性杯子,灌點白水意思一下,低成本航空公司不能講究這些。但其他公司習慣以前的做派,很難適應低成本。所以真要建設(shè)交通強國,民航必須要重視低成本航空?,F(xiàn)在外面的低成本航空公司對中國市場虎視眈眈,他們的體量很大,假如哪天全面放開,我們這個體量不是他們的對手。搞民航和拳擊一樣,輕量級和重量級不能同臺較量,重量級的一記重拳就能打倒輕量級,輕量級打很多拳也不見得有效果。
澎湃新聞:航空成本的降低主要靠提高利用率和客座率,你們?nèi)绾谓鉀Q?
王煜: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把有限的資源,更大化地利用,是全行業(yè)通用的做法。但我們公司在上海虹橋、浦東兩座機場以7.1%的航班時刻,總運輸量達到了8.3%到8.5%,同樣的時刻我們運送的旅客更多。通過提高客座率,我們的單通道飛機反而比有的公司的雙通道飛機做得好。
浦東機場每個高峰只有 71對時刻,機場希望運送量越來越大。我們的空客320飛機有186個座位,其他公司的空客320一般是152或156個座位。最大的不同是我們沒有頭等艙,頭等艙的座位空間很大,比較浪費。我們持續(xù)改造座椅,今年下半年到位的飛機,采用我們第三代座椅,原來座椅的靠背、扶手都比較厚,現(xiàn)在把它做成輕薄座椅,材質(zhì)輕薄之后,空間多出了一寸多。同時我們修改腰部的弧度,坐得更舒服,放腿的空間更大,可以多伸出半寸。所以,雖然我們座位多,但我們的舒適度跟他們的沒什么區(qū)別。
另外,我們的航空餐客人不提要求就沒有,一方面是為減少浪費,另一方面我們可以取消一半的后艙廚房,把空余的位置改成廁所,這樣又可以增加一排座椅。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摳細節(jié)。
下半年的第三代座椅用在新引進空客321機型上,可以有 235個座位。雙通道飛機波音787的座位數(shù)也就這么多。同樣一個時刻,同一個停機位,我們可以放更多的客人。放一個雙通道飛機的停機位,能停放我們這樣的兩架。雖然擁有同樣的運力,但我們只消耗它一半的資源。
澎湃新聞:你們?yōu)槭裁磸娬{(diào)單一機型,現(xiàn)在的機型有什么特別之處?
王煜:單通道的飛機有不少,但全世界賣得最好的飛機,大家公認是空客320和波音737,都生產(chǎn)了上萬架。它們的安全性、經(jīng)濟性、可靠性是最好的。從空客320、波音737中選,我們選了空客320。我們的日本分公司用波音737,因為日本很少有空客320,飛行員很難找。國內(nèi)都是用空客320,這樣可以節(jié)省很大的成本。以航材為例,原來有航空公司只有60多架飛機,但機型大概有七種,每個機型準備兩臺發(fā)動機,一臺就是一億多元,還有航材業(yè)要準備。我們一個型號的航材儲備一百萬美元,那七種機型,每個地方就要放七百萬美元的航材,這是不得了的成本。還有技師的培訓,飛行員的培訓業(yè)很麻煩,我們的技術(shù)書人員全部學空客320,大家可以相互研究、探討,而且只要精通320就好了。這樣一來,培訓成本大幅降低,安全性大幅提高。
澎湃新聞:被稱作廉價航空,你們在意嗎?
王煜:這個譯法是有問題的,國外本來是指低成本航空。說來也有意思,沃爾瑪在國外倒是真的叫廉價賣場,但在中國只叫沃爾瑪,而且在大家心目中并沒有廉價的意思。但低成本航空到了國內(nèi)就翻譯成廉價航空,這個定義有問題。我更愿意把我們稱之為個性化航空。
我們盡量降低成本,為客人提供高性價比的服務(wù),提供他們真正需要的東西。譬如有些航班,航空餐點不管乘客需要與否,都會提供,有的客人一口不吃就扔了。所以我們拿出很多選項,讓客人主動來點。餐點之外,行李的多少也需要個性化服務(wù),我們發(fā)現(xiàn),國內(nèi)航班,一般有一半客人沒有行李。按道理,沒有行李和有行李的應該區(qū)別對待,特別是到日韓的航班,很多人大包小包的買,沒有行李的應該比有行李的少付錢。有行李的也應該按行李的多少分梯度付費。甚至可以付費選座,國內(nèi)航班不讓選座,但國際航班可以付費選座。所以航空服務(wù)是個性化的,不應該千人一面。
當然如果是可以報銷的商務(wù)出行,有人就會要求所有的服務(wù)。我們會給出差的客人提供全面的服務(wù),但我們主要還是服務(wù)個人出行。
澎湃新聞:航空業(yè)對油價非常敏感,你們有無金融手段來對沖油價上漲,還有什么技術(shù)手段可以節(jié)省燃油?
王煜:油價上漲是必須要對沖,國內(nèi)航空煤油綜合采購成本超過5000元每噸 大約布倫特原油價格70美元每桶左右,就要收燃油附加費。我們的客座率高,所以用燃油附加費可以把90%以上漲幅覆蓋掉。但我們不用金融手段來對沖油價,中國油價與國外油價的浮動不同步,用金融對沖反而增加風險,有時候國外漲國內(nèi)在跌,我們各地的油價也不一樣。所以燃油附加費的效果比做套期保值效果好。
技術(shù)方面,省油的操作90%的跟飛行員沒關(guān)系,但飛行員操作得當可以節(jié)省燃油?,F(xiàn)在我們用鯊鰭小翼,每架次可以省3%到5%的油,雖然不算太多,但一架飛機一天大約飛四點幾個航班,我們所有飛機加起來一天就能省兩三百噸油,一年就省六七萬噸油,這是非??捎^的數(shù)字。
還有航路的設(shè)計,一般情況下,飛兩個小時以上的距離,飛行高度越高越省油。還有就是盡可能走直線,航路跟馬路一樣,不是一條直線的設(shè)計,航路一彎就繞飛了,繞飛就費油。但晚上的空域比較空,可以申請走直線。我們鼓勵機長在晚上主動跟塔臺溝通,申請走直線,主動申請升高度,因為飛行高度也是空管給安排的。
澎湃新聞:飛高了為什么會省油?
王煜:飛高了空氣稀薄,飛機的飛行阻力小。
澎湃新聞:空氣稀薄不影響飛機的浮力?
王煜:浮力主要靠飛機的氣動,沒有影響,影響飛行的主要是空氣阻力。
澎湃新聞:飛行速度有沒有要求,有時候有些飛機會提前到?
王煜:飛機飛快了費油,飛慢了省油,所以要均衡考慮節(jié)油和準點率。航速跟很多因素有關(guān),這需要做仔細的計算,每個架次都會根據(jù)不同的情況事先計算好飛行方案,飛行員按照指數(shù)飛,這要權(quán)衡成本和準時多個因素。
澎湃新聞:人力成本是不是也追求低成本?
王煜:雖然是低成本,但有兩個方面一定是高成本,一是飛機的保障成本必須要高,一是人力成本一定要高。我們的員工收入在行業(yè)里收入一定是領(lǐng)先的。我們用IT技術(shù)來降低成本,用管理機制提高效率。但如果要讓大家有積極性,不要人浮于事,我們的薪酬就必須高,才能發(fā)揮積極性。但我們的員工配置很精干,我們?yōu)橐患茱w機配備80幾個人,而有的公司為一架飛機配備150多個人。
藏在細節(jié)里的準點率
澎湃新聞:航空公司具體有哪些辦法去提升準點率?
王煜:我們?yōu)榱藴庶c率是一點一點的去摳,想盡各種辦法,仔細考慮各個環(huán)節(jié),減少客觀因素之外的影響。甚至會拿大喇叭去免稅店去提醒客人按時登機,這些都是細節(jié)化的精細管理。比如在機場有兩組、四條跑道,現(xiàn)在不獨立起降,以前每架次的平均滑行時間要半個小時,單次的滑行時間很多時候超過半小時,準點率就沒法保證。我們后來就研究這個問題,怎么縮短滑行時間。機場也很支持,我們把設(shè)施、資源投入進來改善這個問題,具體的辦法叫東進東出、西進西出:在西邊降落,就從西面起飛,不用再滑那么久。要做到這一點,需要配套很多設(shè)施、人員、擺渡車,準點率得到大幅提高。本來我們在浦東機場的條件最差,我們位置在最北面,離滑行區(qū)域距離最遠。但通過改造后,我們的滑行距離在浦東機場幾乎是最短的。
澎湃新聞:飛機出行的人越來越多,但航空資源這么緊缺,將來怎么辦?
王煜:中國人均的出行次數(shù)只有美國的七分之一到八分之一,但是中國的人口差不多是美國的近四倍,美國的人均出行次數(shù)是中國的七八倍,那么中國航空市場翻一番,空域的繁忙程度才跟美國現(xiàn)在差不多,美國的空域這么繁忙都沒有問題。所以中國民航市場發(fā)展空間是很大的。在十二五期間,候機樓資源成為最大的瓶頸。但從十三五開始,大力投入資源,做這方面建設(shè)。要么是修新機場新跑道,要么改擴建,要么重新建。十三五期間民航的改擴建、新建項目兩百多個。十四五期間可能還會繼續(xù)。目前制約民航發(fā)展的一個是天上的資源,一個地面的資源,天上的資源,現(xiàn)在就通過效率提高來提高。另外通過軍民融合,空域資源會很大的一個釋放。現(xiàn)在中國人每年人均坐0.3次飛機,到2020年,要達到0.5次。
澎湃新聞:航空安全如何保障?
王煜:中國民航安全記錄已經(jīng)達到五千萬小時了,這是世界紀錄。沒有一個國家能達到。現(xiàn)在安全標準會高一點。打個比方,如果風速超過7米每秒,我們覺得就不能飛了。一般民航可能是10米每秒或者12米每秒,其他公司可能是15米每秒。不是說15米每秒的風速就不能飛。從飛機本身性能來講,可能在20米都能飛,但我們的安全余度要多些。民航的經(jīng)驗都是靠血的教訓來積累,有嚴格的要求,如果限速35公里,你可能開36公里,甚至開到40公里都沒事,但是民航不行,違規(guī)就意味著發(fā)生的問題的概率高得多。飛行數(shù)據(jù)都有紀錄,違規(guī)就必須要找飛行員的麻煩,規(guī)定35你開到34.9沒問題,但開到 35.1就不行,必須完全按照制度。人有僥幸的,有的飛行員開飛機久了,慢慢膽子大起來了,但我們公司不行,不允許突破規(guī)定半步。
澎湃新聞:IT技術(shù)在航空服務(wù)中有什么作用?
王煜:我們屬于互聯(lián)網(wǎng)思想為主導的公司,大部分的機票銷售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直銷。在具體應用上因為IT對提高效率,提高服務(wù)品質(zhì),有很大幫助。我們其他部門都有編制限制,但對IT部門寬松很多。只要是對的人、好的人可以錄用。像前面講到的飛機航路航圖,我們買成熟技術(shù)服務(wù),但是很多接口、運用,都是我們自己在做。我們的MIS系統(tǒng)(注:機務(wù)維修系統(tǒng)),現(xiàn)在不僅我們自己用,外面好多公司也在用。譬如飛機什么時候要修,航材配置得怎么樣,都靠我們的維修系統(tǒng)。雖然我們公司成立時間晚,在民航規(guī)模還不大,但是我們在很多的方面已經(jīng)比較領(lǐng)先,像我們的FOC系統(tǒng)(注:航班運行系統(tǒng)),很多公司都已經(jīng)購買了我們這套系統(tǒng)。我們的安全管理系統(tǒng),既能來降低成本,也能提高服務(wù)品質(zhì)。
一架飛機過六年,除了飛機機身是老的,其他的主要零部件,包括發(fā)動機全部都換過一遍了,有些零件的使用周期可能是按小時計算,飛八個、十個小時必須要換,有的是按次數(shù),起降兩次必須要換一換。發(fā)動機是飛多少小時,一般是在六年左右都要換。平時的安檢是我們自己做。到了C檢就外包給別人,有些大修的工作,很多是第三方來承擔。但最難得是故障診斷,這肯定要航空公司自己做。有的東西飛十個小時要換,但有時一個航班下來,好像數(shù)據(jù)有些不穩(wěn)定,就要換掉。民航飛機的安全,通過幾十年的積累,在技術(shù)上、管理上有各種各樣標準,民航手冊是要放滿一個書架的,這些規(guī)章制度有維修的標準,有飛行的標準,有放行的標準,有各種各樣的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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