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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美博士為什么回國做兒童癌癥公益?他講了三個故事
【編者按】
2017年,中國大約有35000名15歲以下的兒童被診斷患癌癥,全中國有超過100萬的兒童癌癥幸存者。這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困難群體。但是癌癥兒童在治療過程中,患者和家庭常常會陷入一種無力感。他們通常面臨的問題包括:不知道從哪尋求準確的治療信息,公益資金使用方式不明確引起的后患,以及兒童新藥研發(fā)的遲緩等。
近日,在中國新藥研發(fā)協會(SDDA)舉行的一場關于“兒童腫瘤的轉化研究、臨床實踐與社會公益”的活動上,剛從美國回來的杜克大學癌癥生物學博士,筆名“菠蘿”的科普作家李治中,分享了他回國創(chuàng)辦兒童癌癥公益基金會的想法。曾經在諾華開發(fā)兒童癌癥藥物的經歷,以及他所看到的案例,帶給他很深的思考,讓他意識到,在兒童癌癥領域,我們需要做更多的事情。

首先我想感謝剛才的幾位臨床醫(yī)生,抽空來這里分享他們的故事。我不是做臨床研究的,沒有接觸患者、醫(yī)生。每一次我都感嘆,真的很感謝他們在工作的一線,來幫助這些孩子。
我們做藥的是在后期,在漫長的研發(fā)后,把藥物輸送給他們。他們每天接觸到這樣的孩子,還能夠保持工作的熱情,以及對生命的敬畏和尊重,真的非常不容易。
今天是第一次回國講這個話題。我在諾華做了八年多的研究,在美國生活了十三年,這次決定回來,全職做這個公益,是一個非常大的決定。但是我覺得它和做藥本質上是一樣的,無非是有一個我覺得需要做的事情,有一定的解決的方法,那么我愿意回來嘗試一下。具體的路還很漫長,任務也比較艱巨,但是我覺得需要有人來做,我可能是比較合適的人選,所以我回來了。
我給大家講幾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關于錢,
第二個故事關于眼睛,
第三個故事關于藥,
都很簡短,希望給大家一個啟發(fā):為什么我們需要做更多的事情?
1.公益資金的優(yōu)化使用
第一個錢,是關于資金的問題。中國缺不缺乏愿意做公益的人呢?是不缺的,中國缺不缺想捐錢的人呢?也是不缺的,我們每個人都捐過五塊、十塊的給一些人。但是這些公益基金經常用的不是地方。
南京有一個4歲的女孩得了腦脊索瘤,治療的時候復發(fā)或怎樣,治療效果不好,家長就想籌款到臺灣接受治療。籌款的時候,本來想籌100萬,結果一不小心籌了500萬。很多人給她捐款,因為大家一聽到小孩的故事,都比較感同身受。捐到500多萬的時候,他們臨時決定從臺灣轉向美國。在臺灣的時候他們已經交了20多萬的押金,因為退出,押金就回不來了。這件事爆出后,引起了社會上巨大的反應,很多人說她詐捐。從最開始沒有說清楚,后來不公開錢去哪兒了?!拔覀兙璩鰜淼?0多萬元就打水漂了,因為你沒有用出去嘛?!?/p>
遭受很大壓力的時候,作為父母,他們還是帶孩子去了美國UCLA(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兒童醫(yī)院。去了以后也是個悲劇,因為那個病在美國也沒辦法。孩子在化療以后,迅速被感染,一直住在ICU,住ICU一萬美金一天。住了五個禮拜,就去世了。
這是一整個就很悲劇的故事。為什么說悲劇呢?因為這里沒有一個贏家,從頭到尾所有人都輸。孩子失去了生命,父母失去了小孩,遭受沉重的心理壓力。我在洛杉磯其實見過他們,非常痛苦的一段時期,不僅要承受小孩治療的問題,還有大量的網絡暴力,包括對他們家庭的騷擾。大眾覺得被欺騙了,我捐了錢,最后去哪兒了也不知道,整個慈善事業(yè)承受了很大的打擊。
大家可能還不知道,美國的醫(yī)院受損慘重這件事。因為他們當時交了60萬美金的押金去的,花掉了接近120萬美金,最后60萬,她完全付不起了。那么美國醫(yī)院也沒辦法。美國醫(yī)院因為這件事情,把中國病人到交的押金,從60萬美金提高到100萬美金。未來的患者,不僅在國內很難籌到錢,而且如果去美國治療,你能籌到100萬美金嗎?
我們怎么來利用這些錢,是值得探討的。這是我回來想做的一件事情。
2.準確信息平臺的建立
第二個談到眼睛。眼睛有兩個含義,一個是獲取信息,第二個是真正眼睛的故事。視網膜母細胞瘤,剛才提到,母細胞瘤是兒童癌癥里很多的。這是眼睛里的一個腫瘤。小孩如果及時治療,有可能保住眼睛,甚至保住視力。
最近聽到的一個故事。有一個兩歲的男孩,到東北的某醫(yī)院看病,主任醫(yī)生告訴他,不要治了,視網神經瘤不可能治好,治的話人財兩空。
但是孩子家長沒有放棄,他就到百度上找。百度上你能找到什么呢?但是他運氣還不錯,翻到一個視網母神經瘤的家長QQ群,混到群里去,發(fā)現群里家長總結了一個經驗手冊,說近幾年有個技術叫做元動脈介入化療,列了一些醫(yī)院,上海的新華醫(yī)院是不錯的。他們從東北到了上海,在上海做了手術之后,康復得很好。但是如果這個家長沒有找到這個QQ群呢?如果他聽到醫(yī)生的建議就放棄治療了呢?網絡上這方面信息是很稀缺的,也是很危險的。
再給大家講一個故事,我本來不準備講這個故事,但那個父親一定讓我講。這也是東北的一個家長,他發(fā)現小孩一歲時眼睛出現斜視,到了省里的一個三甲眼科醫(yī)院,醫(yī)生告訴他,看不出什么問題,回家觀察三個月,再回來復查。復查以后就發(fā)現嚴重惡化,后來轉到北京兒童醫(yī)院,到了那兒很快確認是雙眼視網母細胞瘤。但是因為去得很緊急,沒有床位,七天才住院。住院以后很快出現高燒感染,22天才開始做治療。治療了大概大半年吧,命是保住了,但小女孩雙眼都失明了。
那天我給她父親打電話的時候,他就哭了,他是軍人,小孩治療的過程當中他可能都不在。這是個非常悲劇的故事。他說,我肖像權什么都給你,你一定在做任何一個講座的時候,都要告訴他們這個故事。
得到一些錯誤的信息,包括你能想象到的,一些很好的醫(yī)院,一些醫(yī)生在某些觀念上是非常落后的,因為兒童癌癥是非常罕見的。除非像有一些醫(yī)生,每天都看到,覺得很簡單。比如小孩出現斜視,其實斜視和白瞳是一種視網母神經瘤最重要的一些指征,看到的時候你至少應該警覺,做一個嚴謹的檢查。就是這樣被耽誤掉了,為什么會這樣?多少是跟中國這方面的信息是比較孤立的有關。
我在美國生活多年了,有些東西認為是應該的。谷歌上找兒童癌癥,你搜索關鍵詞后,會發(fā)現有三四十個不同的網站上,有系統性的科普知識,告訴你什么是兒童癌癥,兒童癌癥大概分多少類。基本都可以在上面找到,而且非常系統化。在中國我一搜“兒童腫瘤”,出來一個兒童為什么得腫瘤?大多數都是媽媽的問題,非常奇葩。一點進去全是廣告。
因為我畢竟是長期做科普的,這件事情我相信能做得好,我也希望跟各位專家一起合作。每個人手上都有很多資源,能不能把它總結起來,再把它科普化,簡單一點,大家都知道?這個項目,我相信能直接或間接地幫到很多人,比我們做藥、動手術,可能都更能幫助到偏遠地區(qū)的人。
3.兒童新藥的加速開發(fā)
第三個講新藥開發(fā),這也是大家很關心的。我本身在諾華做藥物,一部分工作是做橫紋肌肉瘤,是一種兒童癌癥的肌肉腫瘤,所以我特別想針對這種兒童癌癥的患者,開發(fā)一些新的藥物。過去的二十年,全世界單獨對兒童開發(fā)的藥物只有四種。這是一個非常不受歡迎的領域吧。為什么不受歡迎?本質原因就是每種兒童癌癥的患者比較少。
最開始我想,商業(yè)的考慮是一個巨大的考慮。后來做研究的時候發(fā)現,還有一個特別麻煩的問題,患者少的時候你的樣本就特別少。那么當我們做藥的時候,比如我做了半天實驗,沒有辦法很容易地拿到PDX(Patient-derived xenograft,來源于患者原代腫瘤組織的腫瘤移植模型),或者拿到什么樣本,來測試我這樣做的藥物組合,是不是在真實的患者體內有用?
我們用的橫紋細胞瘤,這些細胞已經在體外養(yǎng)了三四十年了,還是真正的腫瘤嗎?真的和小孩身上的一樣?誰也沒有數。當患者少的時候,我們以前沒有這樣的平臺,現在很高興有,有一些醫(yī)生把這些樣本集中起來,我們可以做很多事情。
兒童癌癥剛才談到,它不是一個縮小版的成人的癌癥,即使是同樣的癌癥,成人跟兒童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博士是做GBM(神經母細胞瘤)的,非常清楚它們從生物學上任何的特性,都是不一樣的。兒童癌癥特別清楚的一點,平均每個患者的突變數目特別少。這帶來幾點,第一,它的異質性相對比較低。同樣的腫瘤比如白血病,小孩的治愈率是遠遠高于成人的。第二個,我們經常提到的PD-1,免疫檢查點的藥,對兒童效果是不太好的,很有可能它不是通過免疫逃逸的辦法來躲避免疫系統的監(jiān)控的,我們需要一些別的辦法。但是好消息我認為是,如果找到針對它的靶向藥,或者靶向免疫藥,一旦找到了靶點,效果可能是比較好的。大家可能最近都聽說過TRKi。它針對一種非常罕見的突變,但是開發(fā)了這種抑制劑以后,發(fā)現有這種突變的,不管是成人的還是小孩的這種腫瘤,效果非常好,整體效果非常驚人。
小孩里面有一腫瘤叫嬰兒型纖維肉瘤,它會長得非常大。如果它非常大,又對化療耐藥的話,傳統意義上就只能截肢了。因為你沒有辦法完整地做這個手術。但這個靶向藥物出現以后,如果小孩有這種突變的話,它的響應是非常好的。這個案例的小孩在用完三個cycle之后,他的腫瘤已經控制得非常好了。他沒有被治愈,但外科醫(yī)生就可以進去做一個非常干凈的切除。
像這些進展,一旦出現,就是革命性的。對于這些小孩就是一個生與死,殘疾或不殘疾的區(qū)別。諾華早在這個藥出來之前就已經有研究,但是一直因為覺得市場的原因,或者找不到病人,種種別的原因,就沒有開發(fā),所以耽擱了一段時間。我相信還有類似的故事。
如果你不去推行,沒有一個機制來付錢,或者告訴他做這個的意義價值,有些東西就浪費了。所以就我做公益來說,剛才談到需要優(yōu)化公益資金的使用,我們需要建立一個非常準確的信息的平臺,需要加速新藥的開發(fā)過程。
4.打造“不孤單,有希望”的兒童癌癥公益品牌
對于我想做的向日葵這個公益品牌來說,我希望把它做到中國第一的專業(yè)兒童癌癥公益品牌。說第一有兩個含義,一個是我們真的是第一個專注于做兒童癌癥的公益品牌,第二個我們希望把它做到最好。未來五年,我們要做幾件事情。
第一我們要建立平臺,傳播系統科學的信息,包括網站、公眾號,我們能想到的所有媒體的東西,這是我比較擅長的,因為我做了好多年的自媒體。
第二我們要打造患者的社區(qū),把罕見兒童癌癥患者的家長,他們的故事、資料整理起來,通過我們熟悉的方式,把它包裝起來,免費分享給需要做研究或者做臨床的人。大家能平等地享有這些信息來合作。
第三需要推進臨床醫(yī)療治療,這個治療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讓不能到北京、上海來接受最好治療的人,在他們當地也能接受到比較好的治療。我們可能需要些培訓、AI之類,把這個差距拉平。二是剛才很多人提到的關于患兒生活質量的問題?;純杭词怪斡耍绻虚L期的副作用,你需要長期地關懷他們。特殊的學校、心理的輔導、營養(yǎng)的輔導等等,現在是非常缺失的,中美差距非常大。我希望在這方面努力,把美國一些好的項目引進。
第四希望我們最后成為類似蓋茨基金會這樣的,能夠捐助,推動臨床轉換醫(yī)學的研究。
另外我甚至想單獨成立一個公益性的風險投資,專門來投這種推動罕見病兒童癌癥的項目,不管是醫(yī)藥還是治療、診斷等,如果有機會,按照傳統觀點不是特別盈利,也可以投。因為真正愿意來做這些事情的,相信非常多,只是我們需要證明給他們說,這件事是有效的、有價值的。
兒童癌癥,中國大概每年新增病例4萬,有15萬在治療中,不僅有新發(fā)的病人,還有復發(fā)的、在治療中的。全中國有超過100萬的兒童癌癥幸存者,我們不知道,因為中國人通常避而不談。這些幸存者帶上他們的家庭,大概500萬、700萬,受到影響是非常大的。
中國和美國的兒童癌癥存活率有非常明顯的區(qū)別,雖然在上海這些頂尖的醫(yī)院是非常好的,但是一旦到了二三線城市,就會出現我剛才提到的那些故事,非??上АH绻?0%提高到80%(美國兒童癌癥存活率),甚至通過我們自己的努力,把這個標準再提高。
我們的患者資源非常多,美國的醫(yī)生一年見不到幾個孩子,中國有很多。把這些樣本資源用好的話,價值是非常大的。美國一年1萬多個小孩得兒童癌癥,它有20多個專注于兒童癌癥的公益基金,中國一個都沒有。
另一個也是我很有感觸的。那天看一個視頻,一個母親在治療的過程中,整個過程很孤獨,從被診斷開始到搜尋資料,到外地就醫(yī)等,即使被治好了,整個都是孤獨的感覺。
所以我跟我們向日葵說,我們的思路就是不孤單,有希望。從頭到尾都感覺有人陪伴他們,很多人在努力,希望提高他們的生存時間和生活質量,非常有幸得到了中國和美國的一些專業(yè)人士的支持。也希望在座的專家能夠加入到我們,一起來做這樣的事情,我們是完全開放的,因為是非盈利的,只要愿意來,都歡迎。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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