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來”“活在當(dāng)下”“走出舒適圈”“學(xué)會愛自己”……這些美好又振奮的詞語，熟悉到我們總能脫口而出。它們短小到如同一截創(chuàng)可貼，糊在每一處日常微小的阻礙、挫折、幻滅、失敗之上。

然而焦頭爛額的日子還會重新到訪——“慢慢來”也理不清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粘瘫?；走出舒適圈后吃了一圈苦，生活依舊錢少事兒多?？瓷先ズ孟袷俏覀冏约骸奥犨^無數(shù)道理，卻仍舊過不好這一生”，但如果仔細審視這些脫口而出的金句，卻發(fā)現(xiàn)它們本身就充滿悖論。

下文選摘自法國作家熱拉爾迪娜的新書《愛生活，不愛也行》。在熱拉爾迪娜看來，待在舒適圈里同樣也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維護舒適圈就已經(jīng)費盡力氣；一味想著“活在當(dāng)下”的時候，往往更會錯過當(dāng)下……所以不如拋棄這些美化了生活的詞語，讓生活重歸平凡。

只管去愛生活，不愛呢？當(dāng)然也行。

愛自己，不愛也行

“愛自己”，這句話你絕對在哪里聽過……愛自己是獲得真愛的前提條件，甚至更簡單粗暴一點地說：愛自己是一切的前提條件。可問題是，“愛自己”怎么就變成決定一切的先決條件了呢？

愛自己，不容易

愛自己……乍看上去簡單明了、人盡皆知，除了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和讓—雅克·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后者不惜用幾篇哲學(xué)論文來闡釋自愛為什么是一種惡習(xí)，總的來說，愛自己似乎是件毋庸置疑的事情。除了自愛之外，我們甚至還不斷被警告要避免太過自戀或者太以自我為中心?？傊?，不是不夠愛自己就是太過愛自己?？v覽古往今來這一主題衍生的種種論調(diào)，“愛自己”似乎不像看上去那么簡單……

舉個例子。幾天前，在與一位苦于單身已久的朋友討論正酣時，他突然反問我：“誰會想要我呢？我又矮、又無趣，還快禿了……”我聽見自己脫口而出：“也許你得先愛自己才能被人愛……”

所以，這個不假思索的念頭到底是打哪來的？是時下這股自愛之風(fēng)不知不覺中對我產(chǎn)生了什么影響嗎？

但無論如何，我們明顯看到一種力量上的懸殊：一邊是“學(xué)會愛自己”這句陳詞濫調(diào)的鋪天蓋地、無孔不入，一邊是理解它與實踐它的舉步維艱。

什么愛？哪個我？

“愛自己”這個概念的問題之處在于，愛既不只是紙上談兵的理念，也不能只關(guān)乎我。

首先，當(dāng)我與某人墜入愛河時，我，恰如“墜”字所述，不受控制地因愛“失足”。誠然，我墜入情網(wǎng)，很有可能只是一時頭腦發(fā)熱，是我根據(jù)自己的幻想或自以為看到的樣子構(gòu)筑了一個虛像，投射在我愛的人身上?？偠灾?，這種愛中很少有什么深思熟慮的部分。

其次，自愛中的“自”，到底是誰？我拿自己舉例：當(dāng)我愛上某人，我愛上的是除我自己之外的某個人，或許那個人讓我看到了自己的可愛之處……但無論如何都存在著另外的這個人，而不是只有我一人獨掌大權(quán)、一手操持著讓自己愛上自己。

根據(jù)以上兩點可以看出，“愛自己”不僅意味著要炮制本該是自發(fā)產(chǎn)生的激情，還意味著得自我分裂一下好讓自己能與自己相愛。

無論是在邏輯上、理智上還是實操上，這都不可能：我沒法兒把自己抱在懷中，我也沒法兒說服自己我有多棒。當(dāng)然，沒錯，我倒是可以自慰……但這能是愛嗎？

直視自己

一邊是毋庸置疑、業(yè)已成規(guī)、不由分說的自愛準(zhǔn)則，一邊是幾乎不可能做到的自己愛自己，為了讓大家走出這個死胡同，網(wǎng)絡(luò)上應(yīng)運而生了一群“人生導(dǎo)師”。

他們要求你正視自己，認識自己所有的缺點和優(yōu)點?？蛇@不是很成問題嗎？暫且不說什么愛本該自然而然或者需要他者的存在，就這些要求而言，明顯是將重點放在“反思”二字上了。

自愛似乎就此等同于自我反思，言下之意就是要審視自己、思考自己、拆解自己、分析自己……換句話說，就是要“吾日三省吾身”，把自己當(dāng)成研究對象，連同它所包含的一切錯誤、錯覺和唯我論，統(tǒng)統(tǒng)納入反思之中。在此之上還附加一大奢望：吐露自己的一切，對自己刨根問底，讓自己一覽無余。

這也太可怕了！誰想要這種完全透明的愛呀？誰會不喜歡霸道的、無意識的、夢幻感的愛，而轉(zhuǎn)投這乏味的理智之愛呢？更何況對象還是自己：我們已經(jīng)無時無刻不是“自己”了，誰還想要更“自己”??？

非得走出舒適圈嗎？

你一定聽說過“舒適圈”的說法，以及要求你從中“走出去”的諄諄告誡。

“走出舒適圈”如今成了“不要躺平吃老本”的新型表達法。

不要躺平

按理說，走出舒適圈看上去再簡單不過了：只需先劃定這個圈的范圍，搞清楚它由什么構(gòu)成，然后試圖掙脫出來，繼而向前邁進，提升自己。

精神很容易領(lǐng)會，但實踐起來也這么容易嗎？暫且不談走出去難不難，因為這顯然是最關(guān)鍵的一步，光是主動產(chǎn)生“走出去”的念頭就挺難的了，而且，到底為何要走出去？

可以得見這個臭名昭著的“舒適圈”(當(dāng)然，叫作“暫停域”“休息區(qū)”或“愜意空間”也未嘗不可)把我推入了一個相當(dāng)迷惑不解的深淵。為什么要離開一個人人向往的舒適之地？為什么要從一個讓人備感安全、平靜和可靠的地方抽身而出呢？

問題便在于此：舒適圈的對立面，也就是困難、不適和動蕩，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風(fēng)險值萬金？

為了更好地分析“走出舒適圈”這一勸誡內(nèi)含的問題性，首先應(yīng)該闡明它所包含的一系列前提預(yù)設(shè)。

首先，舒適圈是平淡無奇、消極被動和裹足不前的代名詞。

其次，走出舒適圈也就一定意味著走到它的反面，即變得積極、進步、樂于自我考驗。

最后，容我給大家總結(jié)一下：待在舒適圈和走出舒適圈分別代表了停滯不前、不思進取和主動出擊、銳意進取。

在這個已經(jīng)爛大街的句子背后，隱藏著一種偏見：走出自己的舒適圈，就是主動選擇了進步。

而且不僅僅是“好”的意義上的進步，例如從悲傷邁向快樂，從沙發(fā)挪到了健身房，這里的“進步”更意味著我們選擇將自己置于險境，置于不自在的狀態(tài)，也就是說選擇了風(fēng)險?！笆孢m”二字可不是白白寫在那兒的：與舒適的風(fēng)平浪靜相反，不舒適意味著要發(fā)生點什么，且原則上，會是件好事兒。

但這種冒險就一定是進步的觀念是從哪里來的呢？不適，就算它意味著點什么，但一定就意味著大有裨益嗎？就算有事發(fā)生了，但一定會是好事嗎？

誠然，我知道這背后的貓膩：這不過是在病態(tài)地吹捧冒險的價值，是在暗地里洗白風(fēng)險，將“痛苦不安”描摹為一種長久福利，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勞苦保健康”或者“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類略顯狡猾的辯證法。

不過這一切都不影響它本身的矛盾性：到底是怎樣的魔法，能通過降低生活水平、通過刻意營造動蕩不安來達到改善生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邏輯能讓我們甘愿犧牲到手的、實實在在的安逸去追求遙遠的、略有可能的“更上一層樓”呢？

勇于安逸

走出舒適圈這個概念其實揭示了“好”與“更好”之間的激烈角逐。

好，就是好。能更好當(dāng)然更好。這種套套邏輯乍一看有點詞不達意。但為什么會想要“更好”呢，甚至不惜先經(jīng)歷一遭“更糟”？這個“更好”真的值得這一遭“更糟”嗎？

而這恰是問題所在：每當(dāng)我們靜下心來思考，就會發(fā)現(xiàn)那些不適很少會帶給我們除不適以外的任何東西。那些不適和煎熬也極少會讓我們產(chǎn)生“再來一遍”的沖動，并對自己說“這個苦吃得很值當(dāng)哦”。

相反地，我反倒覺得待在舒適圈里需要很大的勇氣，無論如何，舒適圈都需要我們用極大的努力去維護，要有充足的時間、資源和條件才能享受它，尤其還要抵御來自“更好”的誘惑。

什么時候，才會有人極力奉勸大家要不顧一切地待在舒適圈里呢？

強顏“微笑”

某日，我正騎著自行車去上班，突然身邊經(jīng)過另一個騎手，平白無故地沖我來了一句：“別板著一張臉啦，笑一笑，你看，會好很多的?！北砻媸墙ㄗh實則是冒犯，太陽底下真是毫無新鮮事。

不過，他的話同樣引起了我的深思：如果他說的有道理呢？為什么不保持微笑呢？為什么不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呢？這樣豈不就能避免類似的不悅場景了？總而言之，這簡單的微微一笑到底有何奇效呢？

微笑，讓一切好起來

我沒想到在搜索引擎里輸入“微笑”一詞，能檢索出這么多的相關(guān)詞條。

不得不說，很可惜的是，盡管海量，但內(nèi)容相當(dāng)單一，不外乎是微笑的好處、微笑的威力、微笑的強大作用等，并會適時引用哲學(xué)家阿蘭的名句：

微笑是更加完美的笑。正如懷疑會招致懷疑，微笑也會召喚微笑——它讓別人信任我及我周邊的一切。

中心思想十分簡單明了：微笑和幸福之間有著深刻的聯(lián)系。其邏輯之所以簡單，恰恰在于這不過是簡單描述了一種狀態(tài)（感到好很多）和一個表征（微笑）之間的因果聯(lián)系，這種關(guān)聯(lián)大家有目共睹：當(dāng)人們覺得一切順?biāo)斓臅r候，人們會微笑。我的面部表情彰顯出了我的幸福。

但如今的“微笑哲學(xué)”比這個狡猾一些，它似乎逆轉(zhuǎn)了這層因果關(guān)系。簡單來說就是，它號稱，在我們沮喪難過的時候，微笑可以讓我們好起來，就和我之前遇到的那位騎手所說的那般……

真的嗎？單靠微笑就能變得幸福？時刻告誡自己應(yīng)該微笑，強迫自己去微笑，為微笑所困，難道不恰恰違背了幸?？鞓返恼嬉鈫幔窟@樣的微笑不就是一種表面的偽裝嗎？

被迫微笑

深入了解了這些“微笑哲學(xué)”之后，我再度震驚：它們不僅十分乏味單調(diào)，內(nèi)里還十分的悲哀。這種悲哀在于，一味強迫大家微笑不過是揭示了一點，即微笑可以是機械的、被迫的、虛假的，其中包含著某種可悲、絕望甚至是可怖的一面。

你可以自己在家玩?zhèn)€游戲：試著將嘴角肌肉努力上揚，集中注意力保持這個面部表情……很快你就會感到自己像是在做一件蠢事。如何去操控一件不受控制也不該被控制的事情呢？單純地改變面部表情，矯揉造作地戴上一副感情面具，又怎能讓人真的感覺更好呢？

在神經(jīng)科學(xué)和認知科學(xué)的研究中，微笑分為好多種。有反射性微笑，有接近大笑的自發(fā)性微笑，有嘲笑、譏笑、蔑笑，以及最終，有在社交場合被迫裝出的強迫性微笑。這種社交被迫性微笑和我們自己強迫自己擠出的微笑，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真正的問題來了：各種人生成長指南都一再強調(diào)這種為了自我感覺更好而微笑的微笑不算是強迫性微笑……可究竟有何區(qū)別呢？一邊是強迫自己微笑好在社交場合不被看出異樣，一邊是強迫自己微笑好不讓自己感到異樣而已。

一種“表”情

說到底，微笑問題并不真的在于“我們做給別人看的表情”和“我們究竟感受如何”之間的落差，不是表面和內(nèi)里的矛盾。都不是。真正的問題出在這種試圖通過模仿、通過咧嘴或撇嘴的動作來進行自我暗示的理念。

這些僵硬的面部肌肉收縮，并不能成為我們和外部世界的接口，反而會成為一堵墻，成為一個壁壘。更糟的是，這是一堵粉飾太平的墻，它被漆上了一層高興的假象，非但不會讓人感受到快樂，反而會讓人感到一種深深的不適。

就我個人而言，不管那個騎手的建議如何，我還是打算不去過度在意我的外在表情……出乎意料的是，這反而讓我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停止“活在當(dāng)下”

你知道這句幾乎成了口號般的拉丁短語嗎？這句被糟蹋了的格言出自拉丁詩人賀拉斯（Horace），它如今無處不在、無孔不入。你肯定聽過……！就是這句：活！在！當(dāng)！下?。–ARPE DIEM?。?/p>

書籍、歌曲、飯館甚至是文身……這個短語不僅在歷史上啟迪過龍沙（Ronsard）、莫里哀（Molière）或維克多·雨果（Victor Hugo），還在當(dāng)今社會一躍成為某種營銷口號、財富密碼或個人信條，妥妥的熱門詞條。

“Carpe Diem”的字面意思實為“采摘每一日”（引申為“抓住每一天”，類似于中國古詩里的“花開堪折直須折”），如今的版本則衍生出了一種命令式的口吻，敦促你“活在當(dāng)下”。但“活在當(dāng)下”到底是什么意思？“采摘每一日”又該如何理解呢？

這個表達本身就讓人有點錯愕：我們實際上不是已經(jīng)生活在當(dāng)下了嗎？的確，人會不時地沉浸回憶、追溯往昔或者暢想未來、勾畫藍圖，難道這就意味著我們和現(xiàn)實脫節(jié)了嗎？

思考當(dāng)下還是活在當(dāng)下？

為什么會出現(xiàn)“活在當(dāng)下”這樣的訓(xùn)誡呢？

它是否意味著，當(dāng)我寫下這幾行文字的時候，我不在“當(dāng)下”之中，而是被投射至未來你們讀到它的時候？或者相反地，它是否意味著我還在抓著過去的時刻不放，那個剛起筆撰寫，糾結(jié)這里該放一個句號還是逗號、選這個詞還是那個詞的時刻？

所有的這些疑問都讓我身陷“carpe diem”的悖論中，落入“活在當(dāng)下”這句諄諄教誨的陷阱之中：活在所謂的“當(dāng)下”一刻意味著我們得從時間流中跳出來，好捕捉到“當(dāng)下”，思考琢磨“當(dāng)下”，疏離地觀察“當(dāng)下”……而這樣，不就沒法真的活在其中了嗎？

這不恰恰站在了人們一通鼓吹的“活在當(dāng)下”的對立面嗎？

問題就在于此，這也是一整個“活在當(dāng)下”的故事讓我著迷或者說迷茫的地方：人們告訴我要活在當(dāng)下，而我恰已活在當(dāng)下了，時時刻刻告誡自己要活在當(dāng)下反而會阻礙我們真的活在當(dāng)下……繞得明白嗎？

時間流淌，又有何妨？

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活在當(dāng)下”多半是“買在當(dāng)下”。

在谷歌搜索欄里輸入“Carpe Diem”，你會收獲一堆脫毛沙龍或者咖啡店的地址。如果點擊“視頻”專欄，你多半會碰上羅賓·威廉姆斯主演的電影《死亡詩社》的片段……

《死亡詩社》

這句“采摘每一日”的召喚究竟有什么過人之處呢？

是提醒大家人終有一死，所以能享受時就好好享受嗎？還是說，這多半是一種自我埋怨，為蹉跎了“大好時光”痛心疾首？怪自己沒有好好享受今早那段美好的公交通勤路，怨自己沒能好好珍惜中午三口兩口咽下的美味三明治，后悔自己沒能細細體味方才超市門口大排長隊的美妙時光？

還是說，我們單純就是和“時間”過不去？從“放慢腳步”的告誡到“活在當(dāng)下”的敦促，看著時間流逝就真的這么讓人受不了嗎？

如果最好的方式，是順其自然、放任自流呢？

別老想著時間了，越是想著時間，越是浪費時間。

別再“慢慢來”，享受拖延癥

處處皆聞“太快啦！”

日子過得太快了，一切都在加速運轉(zhuǎn)，萬事火急火燎，似乎沒有什么人或事兒還經(jīng)得起等待。這種感覺對每個人來說都不陌生：大家似乎已活得不分輕重緩急，注意力永遠高度集中，精神永遠時刻緊繃?！皦毫Α比缃褚殉蔀槿澜绲墓餐Z言。

面對此情此景，各類人生建議遍地開花，手把手教你如何擠出時間來、如何放松慢慢來；停下手中的事情，將要做的任務(wù)劃分優(yōu)先等級；在混亂中找回自我，并從中重拾方向和意義。

可時間本就不夠的情況下還慢慢來不是很矛盾嗎？時間沒了就是沒了，還能去哪里擠？要做的事兒本來就堆積成山了，為什么還硬往里加上“時間管理”這一件？

放慢呼吸能敵十萬火急？

我的問題是：一天中，到底什么時候能擠出時間來？按照一些冥想大師的說法，只消生理上的平靜呼吸就能達到心理上的一刻喘息。這么做雖然沒能改變我每日機械化的日程，但改變了我理解、體悟生活和時間的方式。

又來了，又開始把問題歸咎給方式、視角和態(tài)度了：“不要試圖改變時間和它的流速，試著改變自己與世界的關(guān)系，改變自己與時間的關(guān)系?！蔽覀兛們A向于將看似越來越快的外部時間和自我的主觀時間對立起來，前者是客觀的、不可更改和無法逃避的，而后者則被看作可塑的、有彈性的。所以，是臣服于這無情的越來越快的生活節(jié)奏，還是從中解放出來，似乎完全取決于我們自己，是去順應(yīng)這個快節(jié)奏還是踩下剎車，要不要緩一緩、喘口氣，似乎也全然由我們自己決定。

但這也是問題所在：無論如何，這都是多了一件要做的事，多了一個要做的決定，多了一個要完成的計劃。不著急、慢慢來也好，奮力抵御時間的洪流也好，深呼吸也好，不僅都不是什么易事，也很容易讓我們產(chǎn)生一種生活節(jié)奏和時間流速盡在掌握的錯覺……而這根本不可能。

“慢慢來”不如“拖著來”

針對這些讓我們要么慢慢來要么順其自然的人生教誨，我表示不敢茍同且斗膽提出第三條可行之路：拖延。

既不停下一切也不分秒必爭，我們應(yīng)該完善一套“拖延的哲學(xué)”：因為只有拖延才能讓我們在感受到時間被無限拉長的同時，一件事兒也沒落下。

拖延意味著我們的確花了時間，只是我們拉長了時間，也利用了這延長的時間，同時還不至于產(chǎn)生“我們能夠停下一切”這類的幻覺。

當(dāng)你耽擱、拖延的時候，你看著時間飛逝，從你身邊溜走，但你絕不言棄，你默默承受，細細體味。

更妙的是：你可以對時間輕蔑一笑，并賦予自己拉長它的權(quán)利。

“好好生活”，到底是什么？

哲學(xué)與個人成功學(xué)里都愛提及的“好好生活”，到底是什么意思？

聽亞里士多德和斯賓諾莎談?wù)労煤蒙睿?/p>

平靜地生活，幸福地生活，安寧地生活……不管人們怎么形容，中心思想都是同一個：好好生活。你一定也在生活中碰到過這個說法，甚至可能還用過，我自己就是其中一個。

還記得那是幾年前，我在臉書（Facebook）上談?wù)撍官e諾莎的時候援引了這個說法。隨即評論里有一個人嘲笑了我，認為我是在用勵志成功學(xué)的方式濫用偉大哲學(xué)家的思想。

我當(dāng)時非常憤慨。我？墮落到了和心靈雞湯為伍？再說了，這又有什么問題嗎，斯賓諾莎就不能幫助大家好好生活嗎？為什么要神化這位《倫理學(xué)》的作者，或者反過來說，心靈雞湯就該被大家看不起嗎，憑什么？

我很快糾正了這自視甚高的毛病，也想通了斯賓諾莎的問題，但始終沒能解決一個更深層次的困惑，而這個困惑才是問題的關(guān)鍵：當(dāng)我們談?wù)摗昂煤蒙睢钡臅r候，到底在談?wù)撔┦裁茨兀?/p>

我似乎從來沒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好好生活……顯而易見，就是好好地生活啊……但這里的“好”意味著什么呢？是指正直地活著嗎，像斯賓諾莎或者笛卡爾宣揚的那般端正品行？那具體是依據(jù)什么樣的準(zhǔn)則呢？還是說，它暗合的其實是亞里士多德說的“善好生活”，也就是每個人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生而為人的責(zé)任義務(wù)（假設(shè)每個人破天荒地清楚自己是為何而生的話）？抑或是說，“好好生活”指的是緊隨康德為我們明確的幾項絕對命令，活出崇高、活出道德？

撲朔迷離卻一語中的

“好好生活”的內(nèi)涵如此之廣，表達又如此含糊不清，因此急需縮小一下理解范圍。對于這一點，個人成長指南里的表述就非常清楚。在它們那里，你不會直接找到針對如何“好好生活”的建議，但可以找到類似于“如何好好應(yīng)對人生變化”“如何過好單身生活”“如何打造蝸居生活”“如何好好度過更年期”或者如何同時好好應(yīng)對以上所有情況的建議。

換句話說，在這里，“好好生活”從一種非常抽象的道德約束無縫轉(zhuǎn)換成了相當(dāng)具體實用的日常好物評測推薦……也因此，“好好生活”謎團依舊：它到底指什么？

這個“好”到底是指恪守節(jié)操，還是遵紀(jì)守法，抑或是追求幸福？是集體的還是個人的？更別說“生活”一詞了，它又具體指什么呢？吃飯？睡覺？戀愛？思考？是和他人的共同生活，還是日復(fù)一日的單調(diào)生活？“好好生活”和政治話術(shù)里老生常談的“安居樂業(yè)”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嗎？

每一次想要靠近、一探“好好生活”的究竟，它都反而溜得更遠了。這句箴言一會兒太含糊，一會兒又很細致，但無一例外都很觸動心弦、直擊人心。矛盾的是，雖然這種雞湯式的含糊其詞、模棱兩可經(jīng)常遭到人們的抨擊、嘲笑和批判，但“好好生活”這句話反倒讓人備感真切。

好好生活，如披吾衣

一些人認為，“好好生活”的概念之所以討人喜歡，恰是因為它的含義海納百川，人們可以從中各取所需。有人把它當(dāng)作宣傳美滿生活的標(biāo)語，也有人把它當(dāng)作一個咒語，隱含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但這些解釋是不是都太簡單了？

除了這些飄忽不定的理解，我相信，“好好生活”這個概念有個特別之處，就是它很悅耳，聽上去很“好”。沒錯，又是這個我們不知道該如何定義但又印象深刻的“好”。它不僅可以被理解為大寫的“好”，也就是正統(tǒng)道德意義上的好，更可以被理解為一種與道德內(nèi)涵相比更短平快的“好”，即一種安寧、舒適和美好。

好好生活，就像是穿著一件合身的衣服。它有一種貼身的意味，冷暖自知。它是一份放松舒適的承諾。也許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即便找不到合適的詞去形容它，內(nèi)心卻依舊深受觸動吧。

本文節(jié)選自《愛生活，不愛也行》

經(jīng)出品方授權(quán)推送

副標(biāo)題: 日常哲學(xué)提案

作者: [法] 熱拉爾迪娜·莫斯納-薩瓦

譯者: 楊冬

出版社: 北京日報出版社

出品方: 理想國

出版年: 2022-9

原標(biāo)題：《愛生活，不愛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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