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9日，《墨西哥與中美洲古代文明：考古與文化史（上下冊）》（[美]蘇珊·托比·埃文斯著）譯者李新偉、《解讀早期中國（全四冊）》作者許宏做客北京三聯(lián)韜奮書店，共話“文明初興的東亞與中美洲”。本次活動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和瞭望智庫主辦。

對話現場

公元前2000年，東亞大陸最重要的地區(qū)——中國中原地區(qū)，在經歷了文明的誕生之后，開啟了加速進程，迎來了文明的初興，滿天星斗的各種考古學文化發(fā)生了一系列事件，有的突出了，有的隕落了，有些整合了……為隨后以二里頭為先導的中原廣域王權國家的飛躍奠定了基礎；終于在公元前1200年前后，青銅文明大放異彩，形成了禮樂制度的雛形。同一時期，在地球另一端，中美地區(qū)進入“形成時代初期”，代表復雜社會組織的“酋邦”誕生，最早的球場被發(fā)現，體現了宗教儀式此時特殊的社會地位；各地區(qū)同時開啟了社會復雜化進程，建立了遠距離交流網，交換寶石和色澤鮮艷的羽毛等珍稀物品，也交換宗教觀念、儀式技術和管理策略等高級知識。在文字誕生之前，考古揭示了完全不同地域卻驚人相似的文明初興圖景，讓我們領略全球文明史誕生和發(fā)展的共性和特性。

作為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考古學理論研究室主任、研究員，李新偉的研究領域為中國史前考古、中華文明起源等。2006年主持發(fā)掘的河南靈寶西坡遺址發(fā)掘獲得“全國考古十大新發(fā)現”。2015—2019年承擔中國社會科學院創(chuàng)新工程重大課題“瑪雅文明中心科潘遺址考古及中美洲文明研究”，多年在瑪雅城邦科潘遺址進行發(fā)掘，是第一位踏上中美洲考古的中國考古學家。

考古學家，作家許宏是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從事中國早期城市、早期國家和早期文明的考古學研究；公眾考古學踐行者，撰寫多部面向公眾的考古學科普作品，代表作“解讀早期中國”系列叢書（《最早的中國》《何以中國》《大都無城》《東亞青銅潮》）。

《解讀早期中國（全四冊）》

“只有在世界文明視角下，才能真正理解中華文明的特性”

李新偉在發(fā)言時，先就中美洲地區(qū)文明的發(fā)展脈絡做一梳理。談及中美地區(qū)，那里是世界上幾個重要的原生文明產生地。大家最熟悉的是瑪雅文明，其實不只是瑪雅文明，這個地區(qū)產生了一系列的文明?，F在一般認為，依托堅實的古DNA的證據，整個美洲地區(qū)的人群實際上跟我們有共同的祖先，整個美洲的人跟我們東亞人的祖先無疑很接近，大約在兩萬年的時候，有一部分東北亞人群遷移到了美洲，躍過白令海峽，逐漸往南發(fā)展，有了整個美洲早期的居民。

這一發(fā)展道路跟整個舊大陸非常相似：在一定地區(qū)，一定的環(huán)境變化的促動下，開始了農業(yè)，有一部分人開始實施農業(yè)，而這個過程，可能在八千年到一萬年前的墨西哥已經開始，真正玉米農業(yè)是五千年左右形成的。中美地區(qū)的人民為我們培育了很多好吃的，他們最主要的主食是玉米，像南瓜、西紅柿、土豆，都是美洲培育的。還有辣椒，沒有辣椒就沒有中餐，也是他們培育的，還有做巧克力的coco和煙草。在玉米、農業(yè)的基礎上，形成了最初文明的發(fā)展。而源初文明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在農業(yè)發(fā)展的基礎上形成的。

中美地區(qū)最初的文明是奧爾梅克文明，公元前一千二三百年開始，持續(xù)到咱們春秋的時候。這一文明集中在墨西哥灣。有巨大的石雕像，顯示出它很重要的特性，因為這些巨石雕像的開采和雕刻都要用大量的人力物力，一般放在重要的儀式中心，具有宗教內涵，而且這種宗教是一種薩滿式的宗教，宗教的最高領導者，也是社會的最高領導者，國王本身就是最高級的薩滿。他要通神，其他人通過國王跟超自然的溝通才能實現萬物的生長，甚至宇宙運行的規(guī)范。

奧爾梅克文明衰落之后，整個中美地區(qū)又出現了新的文明，包括現在墨西哥首都所在高原盆地的特奧蒂瓦坎文明，還有墨西哥南部瓦哈卡文明，以及大家最熟悉的就是瑪雅文明。其中瑪雅達到了中美地區(qū)文明發(fā)展的高峰，有非常完備的文字，這些文字目前80%都已經被解讀，從中可以看到瑪雅發(fā)展的很多細節(jié)。

比如瑪雅文明也發(fā)展出了成熟的宇宙觀。他們的方位觀念跟中國很像，也是四方和中央都有不同的顏色，這中間有通天樹，但他們崇拜的玉米神是特別重要的，不僅賜予他們主要的食物，而且玉米生長的循環(huán)，實際上也是宇宙秩序特別重要的代表，玉米神是他們憧憬的對象。

瑪雅文明從公元前二三百年前就開始了，最繁榮的古典期是自公元三百年開始，一直發(fā)展到公元八百年，經過五百多年的發(fā)展，取得了相當燦爛的文明的成果。但公元八百年以后，瑪雅的城邦逐漸開始衰落，石雕再沒有新樹立的，整個文明呈現出衰落的狀態(tài)，對此有各種各樣的解讀，氣候、環(huán)境、戰(zhàn)爭、瘟疫等等。

李新偉還介紹了社科院“瑪雅文明中心科潘遺址考古及中美洲文明研究”的項目進展。“張光直先生曾經說過，整個瑪雅——中國文化連續(xù)體的問題。前輩就具有文明比較的視角，是我們走出去進行考古特別重要的目的，只有在世界文明的觀察視角下，才能真正理解中華文明的特性，這是我們開展研究的一個重要目的?！?/p>

《墨西哥與中美洲古代文明：考古與文化史（上下冊）》

“沒有定論，恰恰是考古學的魅力所在”

“只懂中國，已經搞不清中國了”是學者許宏的口頭禪?！皫е@樣的信念，我特別希望能做全球文明史范疇的比較研究。我也特別希望，中國的文化人把我們自己的古代文化當成一個坐標系，向外看外國的東西?！?/p>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中國沒有中美洲那樣的山脈阻隔，導致我們形成了東亞大兩河流域，大的平原區(qū)域。這樣的地形導致我們比較早有了民族的向心力，有了各地松散的，但都屬于相同的文明圈，中國就是這么被塑造出來的。

說完地形大勢，再看最初的邦國林立，所謂“China Before China”，有的學者管這叫古國時代，有的學者叫邦國時代。我們希望能從自己的古代文獻里面來找邦、國，古國，找那些接地氣的概念。簡單一點來說，東亞大陸經歷了萬邦林立的古國/邦國時代，到中原中心起來的王國時代夏商西周，然后進入帝國時代，跟中美洲盡管有絕對時間上的差異，但大體路數還是一致的，有許多共性。如果把中國古代文明史分為三大階段，其中兩大節(jié)點，我個人認為，第一大節(jié)點是二里頭，第二大節(jié)點是秦王朝。當然，歷史真相只有一個，但是闡釋是多元的，沒有定論，恰恰是考古學的魅力所在。

做文明的比較，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而做文明比較研究的學者，重要的是在于去研究、發(fā)現這些文明的普適性、相似性，而不是差異性。奧爾梅克文明大致相當于我們殷墟時期，前者的文明的底蘊有點像良渚，反而阿茲特克帝國有點像殷墟，但這都已經是公元前一千年及以后的事了。

許宏特別提到，2018年，國務院新聞辦就中華文明探源工程，向社會給出了一個年表，給出三大節(jié)點：第一是距今5800年前后，各地出現了文明起源跡象；第二，距今5300，一看就是良渚，非常興盛的大部分地區(qū)實際上是晚于距今5000年的，而后來大家知道有陶寺、石峁，相當于古國節(jié)點；第三個時代，距今3800年，不是夏王朝的始年，那是文獻學本位的，考古學本位給的是距今3800年，中原地區(qū)成為中華文明總進程的核心與引領者，指的是二里頭。

“這樣一個大的結論性認識，大體上是有共識的。我們國家的專家組給出這樣一個中華文明跟其他外來文明的關系，顯示出一種文化自信。你想象不出在三四十年前我們可以這么說，現在國家就有這樣的氣度，從全球文明史的視角來看自己的文明。”許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