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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岳浩瀚的綠里藏著什么樣的答案,讓飛雁和旅人都學會了折返
南岳的山,南岳的植物,南岳的溫暖,都給了南飛雁希望得到的一切;南岳的人以親身的經歷,告訴了漂泊流浪的結果。真的是雁到南岳足,足夠的足,心滿意足的足。飛不是目的,要知道折返。飛翔中的知折返,就像人的知進退,其實是一種境界。

文/周聞道
刊于2023年11月23日文學報
到南岳之前,總是被一種情緒困擾,惆悵的,惋惜的,憂慮的,總之是消極的。如此多的消極堆積在一起,甚至讓我在心里產生了疑問,這衡陽怎么了,竟這樣讓南來的雁與詩人,都如此不待?
哪來這么多的情緒,還是消極的,莫非是矯情?我心里有一種條件反射式的否認:是被那些古詩詞害的?!叭虑飦盹L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范仲淹),“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王勃),“應憐歸路遠,不忍更南飛”(毛會建)……一個比一個惆悵,一個比一個惋惜,一個比一個憂慮。
到了衡陽,簡單地在南岳的土地上走了走,看了看,呼吸了衡山湘水之間的“地塊之氣”,喝了幾口衡湘之水,到南岳最高的祝融峰登高遠眺,我頓然感到,一切都是誤會。既誤會了衡陽,又誤會了歸雁,甚至誤會了詩人們。

衡山祝融峰
我于是不去想象南飛雁和古詩人們,先給南飛雁正名?!皯獞z歸路遠”,而又有誰會相信大雁怕飛得遠呢?大雁天生就是大型游禽,喜歡飛,飛得遠是它的天性。何況,飛翔中的大雁,就像順境中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收翅返回的。因此,憐歸路遠,只是詩人的猜想,并不合乎大雁的邏輯。
古人把行萬里路,與讀萬卷書等同,是有道理的。我每到一地,總希望在有限的時間里,把那里的歷史人文、自然風物等一網淘盡,滿載而歸。到衡陽也是如此。秋來風景異,置身南岳,其實不好選擇。我選擇了走捷徑,在威廉·燕卜蓀的詩《南岳之秋》中,去尋找對應。我到南岳的時間,與這位當年的劍橋才俊在同一個節(jié)點,只是,他比我整整早了86年。秋已很深,深到冬已在輕輕敲門。我希望從威廉·燕卜蓀的發(fā)現(xiàn)中,盡快走進南岳之秋的內心。恰好一下就找到了飛翔。在詩里燕卜蓀發(fā)現(xiàn),一切都在飛行。有時候對世界的觀察,換一個角度,甚至可以顛覆我們的既有印象,也更好還原對象的真實。比如在飛機上,在高山之顛俯瞰流云,以飛翔的姿態(tài),或者是透過飛翔的云,像葉芝那樣“讓無足的鳥攜帶一切”,就不難找到大雁在南岳折返的答案。也許是南岳山的神奇,讓南飛雁找到了靈魂的住址。
飛翔之下,南岳的山,不再是土石的堆積物,而是波瀾壯闊的海,綠波蕩漾,橫無際涯。祝融峰之高,水簾洞之奇,方廣寺之深,藏經殿之秀,回雁峰之奇,都被無足的鳥攜帶著,被飛翔的云呵護著,被五顏六色的樹葉裝點著。南岳七十二峰,不再僅僅是傳說中的詮釋和意義,而是承載了太多的人文故事。這里的水簾洞也并不是《西游記》中那個真正的花果山水簾洞,而是憑借一些起伏的山坳、奇石、溪澗、飛瀑、老樹等自然造化之物,包括寬敞石階、寬廣石庭和上面種滿的奇花異草、洞壁上掛滿的寶石和珍珠等,與飛翔的思維相結合,共同完成的想象。

萬物不缺的南岳,究竟為了什么,要生造一個水簾洞?想來想去,最合理的解釋,是為了給七十二峰賦魂,飛翔之魂;有了飛翔之魂的南岳,才能迎接南飛雁。有了靈魂的住址,南飛雁足矣。
也許是南岳植物的寧靜,讓南飛雁到而思歸。
飛機上看見的一片蔥郁,其實都是植物。滿山遍野,連片的喬木灌木,根本無法數清楚。數不清楚就不要去數,用心揣摩這綠色的含義。成千上萬頃的植物連在一起,構成了大山的翅膀。不管什么季節(jié),只要一起風,這些植物就會抖動羽翅,讓南岳的大山飛翔。飛翔的安靜是生命的理想狀態(tài),會直指內心,讓靈魂棲息。我相信,大雁飛到南岳的感覺,與在飛機上隔云鳥瞰的我一樣,觸動了靈魂。

《航拍中國》第三季 衡山
飛翔讓距離拉長,也讓視野流動,無法辨清植物的種類,只能從不同顏色上去把握植物的存在和狀態(tài)。所謂魂,都在其中。讓這種寧靜增加動感和深度的,是節(jié)令??赡苁菫榱私o南來的飛雁驚喜,南岳的節(jié)令故意慢了半拍。立冬時節(jié),北方已經天寒地凍,但南岳,似乎還在夏的尾巴里悠哉游哉地行走。這樣的節(jié)令拖延,也許就是植物的意思。人怕老,植物也是。當然,主要還是為了雁。千里迢迢飛到南岳,不就是為了尋找溫暖,尋找生命的寧靜?
顯然,南岳最懂南飛雁。眼下的南岳,溫暖而濕潤,在綠的大基調下,也有片片點點其它顏色,比如紅、黃,褐等。星星點點而不是成片的五顏六色,投進浩瀚的綠里,不僅沒有打綠的寧靜,反而產生了“鳥鳴林更靜”的效果,讓浩瀚而寧靜的綠,更富有生命的動感、深度和質感。

也許,這就是南飛雁折回的原因——飛到南岳,已破譯了植物四季的全部秘密,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再往前飛,還有什么意義。
也許是南岳人的漂泊經歷,讓南飛雁驚醒。
既然衡陽那么好,為什么南飛雁不留下來?一位研究大雁的專家給我講了一個故事,關于大雁的念鄉(xiāng)念情的。他說,大雁非常清楚,自己的根在出生的北方。一年一度的秋冬南飛,不過是去尋找避寒的溫暖,也順便帶著一家老小見見外面的世界,領略一下南方的山川風物,而不是家的轉移。在飛行中,也有嚴格的組織紀律性和堅韌精神,一次可以飛一千多公里,甚至可以飛越太平洋。大雁的情感也很專一,天空飛翔的雁群都是一群一群的,很重視團隊精神;每一個團隊,都是一對對雁的情侶,包括它們的孩子。如果在漫長的飛翔途中,因為年老,生病或者勞累過度,某一只公雁或者母雁飛不動了,降落到地上的某個地方休息,它的配偶一定會隨它降落,一直陪伴在它的身邊,為它尋找食物,梳理被風吹亂雨打亂的羽毛;如果它的配偶突然掉下來摔死了,或降落在地上病死了,餓死了,凍死了,被人打了被野獸吃了,它的配偶也一定要就地陪著,直至死去,決不能獨自離開……
當然,也有逆行者。不是不回返,而是因為某種必然和偶然的原因,回返的路被阻斷,就像南岳的洛夫。是什么結果?可以問問走失的孤雁,最好問洛夫本人——正是這一問,讓南飛雁驚醒。

是的,洛夫本來就是南岳人,在人生的真正起步階段,就從容地誤入了一場曠世的敗局。人離開了系著生命之根的故鄉(xiāng),情卻無法割舍。最終得到了什么呢,得到漂泊孤獨的人生,得到這樣的答案:
“我只是歷史中流浪了許久的那滴淚
一直找不到一張臉來安置……”
南岳的山,南岳的植物,南岳的溫暖,都給了南飛雁希望得到的一切;南岳的人以親身的經歷,告訴了漂泊流浪的結果。真的是雁到南岳足,足夠的足,心滿意足的足。飛不是目的,要知道折返。飛翔中的知折返,就像人的知進退,其實是一種境界。如果返回,想為未能到達的遠方朋友捎一封信,這里有蔡倫的信紙;還不安心回返,就到衡南去,去那里的洛夫文學藝術館。于是,我寫下了這樣的句子:
莫憐南雁歸,卻道南岳足;魂到南岳留,北歸是軀殼。
稿件責編:何晶 新媒體編輯:李凌俊
圖片來源:攝圖網

原標題:《南岳浩瀚的綠里藏著什么樣的答案,讓飛雁和旅人都學會了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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