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音樂學院最近正在舉辦銅管藝術(shù)節(jié)，小號、圓號、長號三個專業(yè)從國內(nèi)外廣邀名家、大師來交流，校園里熱鬧非凡。

作為上音的小號副教授，也是銅管藝術(shù)節(jié)的聯(lián)合項目總監(jiān)之一，李德欽的腳步異常忙碌。

在管樂發(fā)展起步較晚的中國，鮮有幾位小號演奏家能接軌國際演奏水準，而“85后”李德欽是其中之一。

2018年，正處在職業(yè)發(fā)展黃金年齡的李德欽，作為高層次青年人才被引進上音。上音管弦系又添生力軍，銅管力量吹響新號角。

從舞臺到校園，從演奏名家到上音名師，李德欽的音樂之路是怎么走過來的？

李德欽演出現(xiàn)場

遠赴德國，尋找答案

小號，銅管樂器家族的一員，音色高亢激越，常用來表現(xiàn)勝利、冒險等正能量形象，充當“英雄主義”的作用。用李德欽的話說，小號是樂團中的“司令”，一聲令，三軍隨。

少年李德欽誤打誤撞，走上了小號的學習之路。從沈陽音樂學院附中到上音，李德欽一路順風順水。本科畢業(yè)后，他順利進入中國愛樂樂團。

那時，樂團常邀國際名指來客席，“我們要達到指揮的要求，最好是預(yù)判，看著指揮的手就知道他要什么音樂?！崩畹職J可以勝任要求，但有時候完全不理解，指揮為什么要這樣？

工作了幾年后，李德欽尋找答案的想法越來越濃烈，而德國小號大師烏沃·科米史克（Uwe Komischke），正是他精挑細選、萬里追尋的目標。

李德欽和學生一起演出

二者因為指揮大師切利比達克結(jié)緣。每次要演布魯克納的交響曲前，李德欽都會翻出1990年代切利比達克指揮慕尼黑愛樂樂團的演出視頻，如《第四交響曲》《第七交響曲》《第八交響曲》，愛不釋手，每天晚上反復(fù)聽。

“第一次聽，我懷疑播放器有問題，是0.5倍速慢放嗎？特別慢！一旦聽習慣了，其他版本都聽不進去了?！崩畹職J的目光被樂團深處的小號首席鎖住，徹底被圈粉了。

李德欽開始四處打聽，找了一年多，問了一大圈人，包括在德國留學的好友，才知道對方的名字。

烏沃1983年開始擔任慕尼黑愛樂樂團的第一小號首席，1997年進入魏瑪李斯特音樂學院任教。這是德國第一所管弦樂學校，成立于1872年，其音樂歷史和音樂教育模式在德國均處于領(lǐng)先地位。

李德欽和學生一起演出

不遠萬里，李德欽飛到德國，拜師烏沃，“他問，你來干嘛？我說，我來找答案?！?/p>

第一天上午上課，連樂譜都沒有。烏沃給了一堆基本練習，時值、力度、連線、譜音、速度……均提出明確要求，并要求他隔天早上回課時，吹得一模一樣。

李德欽就著面包和水，練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上課，老師很滿意。

“接下來該吹點什么新的？老師答，基本練習，吹一年?！蹦且豢蹋畹職J蒙了?；揪毩暣狄槐橐?個小時，他每天吹8遍，枯燥無比，“好比打羽毛球，不打球，反復(fù)練手腕動作，又好比打籃球，也不投籃，就是拍皮球?！?/p>

在國內(nèi)，他已經(jīng)走到了金字塔尖，怎么到了德國，還得從頭再來？李德欽內(nèi)心有過掙扎。前兩個月，他崩潰了，感覺不到自己的價值。直到兩個月后回國，他在飛機上才想明白，他是來求不同的，而不是來求認可的，“剛開始，還是有點求認可?！?/p>

“全部都一樣?！边@是烏沃每天上課的高頻詞，他要求李德欽在不斷的基本練習中，重復(fù)準確，深入骨髓。直到一年后，李德欽才開始吹小號作品。

“以前就是太隨意了。”李德欽漸漸找到了問題的答案。他記得，在學生時代，沒人要求過演奏法要統(tǒng)一，大家會隨意改變一個音的時值長短、聲音力度，而國內(nèi)樂團在演德奧作品時，銅管部分總是缺一點味道，也是因為不夠極致、不夠準確。德國的教學異常嚴謹，有一整套完整的體系和方法，能保證小號演奏的穩(wěn)定狀態(tài)。

李德欽和學生一起演出

2013年到2019年，在古典音樂的重鎮(zhèn)德國，李德欽持續(xù)接受最傳統(tǒng)的小號教育洗禮，最終拿下了魏瑪李斯特音樂學院的高級演奏家文憑，相當于表演專業(yè)的博士學位。

2018年，李德欽作為高層次青年人才，被引進上音。雖然他還是中國愛樂樂團、上海交響樂團的客座首席，每年總有機會上臺演出，但教學已然成為他的主業(yè)。

“管樂在國內(nèi)發(fā)展起步較晚，尤其是銅管，20年前完全無法和國際接軌，根本問題在教學?！崩畹職J深知，只有扎根學校，才有機會改變未來的5年、10年，“我們在臺上吹，學生也是聽個熱鬧，只有在學校，他們才能從言傳身教里真正學到東西?！?/p>

銅管藝術(shù)節(jié)閉幕音樂會，李德欽、烏沃（右五）、小號老師們和學生一起演出《塞爾達傳說》。

回歸校園，改變根源

隨著時間推移，改變正在發(fā)生。經(jīng)過多年的耕耘和鋪墊，上音的銅管從教學到演奏，均有了顯著提升。

如今的上音，不僅花大力氣引進高層次人才，還頻繁邀請具有國際知名度的專家、大咖，參與藝術(shù)節(jié)、大師班、工作坊。

首屆上音銅管藝術(shù)節(jié)因此而生。圓號、小號、長號，三個專業(yè)從國內(nèi)外廣邀名家、大師來上音，校園里熱鬧非凡。全國11所音樂學院的小號老師，更是史無前例地首次聚齊。

來自天南海北的老師們，紛紛為上音學生上起了專業(yè)課。小號學生奔走于不同名師的門下，像海綿一般吸收和學習。老師們風格不一、學派不一，學生腦子里會不會“打架”？李德欽卻樂見此景，他希望學生能從不同之中有所觀察、有所收獲，對音樂有更立體的認識。

李德欽還觀察到，學生們的積極性被前所未有地調(diào)動，對自己的要求和刻苦的程度也更高了，“畢竟客人來了，要向全國的老師展示！”

銅管藝術(shù)節(jié)期間，全國11所音樂學院的小號老師實現(xiàn)首次聚首。

銅管藝術(shù)節(jié)期間，除了一對一的專業(yè)課，重奏訓(xùn)練也占了很大的比重。63歲的烏沃從德國遠道而來，也把重心放在了重奏訓(xùn)練上。

“經(jīng)過重奏訓(xùn)練，學生才能懂得合作、學會聆聽，這是一對一上課達不到的效果?！崩畹職J坦言，能成為獨奏家的人鳳毛麟角，學生未來99%的出路是進樂團，重奏的訓(xùn)練、室內(nèi)樂的理念必須從一開始就根植入他們的腦海。

烏沃原樣照搬，在上音上課，和在德國一樣?！八殉橄蟮氖伦兙唧w了?！崩畹職J坦言，小時候在國內(nèi)學音樂都是抽象培養(yǎng)，這樣也行，那樣也行，沒有標準，“烏沃會樹立一個標準，可能每個學生方法不同、嘴型也不一樣，但最后必須達到同一個標準，在達標的過程中進步?！?/p>

銅管藝術(shù)節(jié)期間，烏沃為學生上課

李德欽不僅多次把烏沃請來上音，進行原汁原味的德式教育，他還帶著學生去德國沉浸式學習——2020年1月，李德欽手握上音“青年人才培養(yǎng)計劃”的資助資金，帶著5名小號學生，以整班制形式，去魏瑪李斯特音樂學院交流。

學生們度過了10天的高強度學習時光，不僅向烏沃求教，還和魏瑪學生一起上課、一起練習、一起生活，在教堂開音樂會?！霸诮烫醚莩?，聲音的色彩和深度，是琴房或普通音樂廳沒有的。氛圍太不一樣了?！崩畹職J心甘情愿，為學生們當了十多天的司機。

李德欽帶著學生赴德國交流、在教堂演出

如今，只要有機會，李德欽都會帶著學生同臺演出。而在上海交響樂團、杭州愛樂樂團、蘇州交響樂團、貴陽交響樂團等職業(yè)樂團，他的學生也都獲得過上陣“練兵”的機會。

在他看來，樂團是另一個課堂，是琴房無法模擬的環(huán)境，帶來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很珍貴，“學生在樂團演出，就是偶爾跳一步，看看工作到底需要什么，再回到琴房向著目標去練習?！?/p>

李德欽重視每一個學生職業(yè)能力的培養(yǎng)，致力于為他們打通通往頂級樂團的職業(yè)通道。如今，上音的小號學生遍布長三角地區(qū)的樂團，紛紛挑起大梁。

李德欽也發(fā)現(xiàn)了獨奏家的潛力股，比如，正在讀大二的學生張源康。最近，他才帶著張源康去中央歌劇院，上臺吹獨奏。怎么看有一個人有沒有獨奏家的潛質(zhì)？“第一吹得好，第二反應(yīng)快，最關(guān)鍵，一個人站在舞臺上很放松、很享受，有一種松弛感?！?/p>

李德欽帶著學生和上海交響樂團合作演出雅納切克《小交響樂》

現(xiàn)在，學小號的人越來越多，女生的面孔也越來越常見?！耙驗榻虒W方法越來越和國際接軌，對體力的倚重少了，對性別沒有那么大限制了，瘦瘦小小的人也可以吹?！崩畹職J笑說，以前吹小號絕對靠體力，“要拼命啊！”

相較于舞臺演出，李德欽更享受教學。課上的他是嚴師，對學生嚴格要求。課后，生性爽朗、熱情的他和學生打成一片，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玩，學生還約他去湖邊釣魚。

“培養(yǎng)未來的小號人才，是一份更偉大的職業(yè)和精神回饋。”在教育上，李德欽始終帶著一種使命感，他想把自己這些年的所學所悟都教授給孩子們，和他們一起綢繆未來、耕耘夢想。

李德欽和學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