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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亦舒的“獨立女性”到95后成長之路,普通女性如何逆襲?
以我對當下觀眾“精神狀態(tài)”的了解,這理應是一個混亂、多元、物質,乃至不同觀念在同一個體相互沖撞的年代。但奇怪的是,國產(chǎn)偶像劇和都市劇的立意總是出奇的“單純”,品味非常接地氣。他們的痛苦和幸??偸悄敲锤爬ê屯怙@,卻很難有一處是基于獨特的個體經(jīng)驗而展開。
時代變了......嗎?

亦舒的小說《承歡記》最初出版于1996年1月,背景是回歸以前的香港,人心思動。電視劇《承歡記》放在了當下的上海。兩者相隔近30年,亦舒筆下穿著喬其紗裙子的有教養(yǎng)、有品味“獨立女性”,也變成了“95后女孩”的成長故事。
90年代的香港經(jīng)歷了經(jīng)濟的高速增長,在金融和房地產(chǎn)市場表現(xiàn)尤佳。1995年,香港人均GDP大約是20200美元,與眼下的上海在同一個數(shù)量級(2023年香港人均GDP是51168美元)。香港自70年代開始推動性別平等和同工同酬方面的立法,所以在《承歡記》里,麥承歡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有機會考入政府系統(tǒng)做公務員。
和電視劇里上海“老破小”差不多,小說里的麥承歡也是和父母、弟弟長期蝸居在一個狹促的廉租房里,只不過公屋選址還算厚道,窗外竟然有一片海景。另,麥承歡從小到大都是讀公立學校,幾乎沒花錢。
小說里麥承歡的未婚夫辛家亮一家算是中小企業(yè)主,開著一間有幾十工人的印刷廠,另外辛父還可以為兒子提供百來平米的婚房——在香港也算豪宅了。麥承歡的父親麥來添是專職司機,用母親劉婉玉的話說,屬于“下人”職業(yè)。
當然,在電視劇里,劉婉玉不承認,說我們都是勞動階級。
階層差異顯而易見,和香港的貧富分化也吻合。但小說里的辛家父母和家姐都比較有涵養(yǎng),雙方家里吃飯,辛母也是處處照顧劉婉玉的自尊,說話小心,無奈劉婉玉自尊心太強,見識又淺,一點就著。
國產(chǎn)劇對此的處理就很短視頻化,像是京劇里的紅臉和白臉,以至于我一看到辛家麗那種刻薄姿態(tài),仿佛似曾相識,一時分不清電視劇是對現(xiàn)實的模擬,還是扭曲。
小說里,承歡母親是家庭主婦,生命的構成早已融化于丈夫的成就和子女的成長中。也因為她大半生的操勞和奉獻,所以在家里這一方小小天地,她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可以任意干涉子女的婚姻和戀愛。而香港本身又是“不中不西,不新不舊,究竟在一般人心目中,小姐比太太吃香,還有,如可避免,千萬別做婚姻失敗的女士?!边@在30年后的上海,大體也說得通。
不過劇版劉婉玉更多是為女兒考慮,希望她嫁個好人家,不像小說里的母女關系有些微妙,母親好像是利用這最后一次機會,將夙愿施加于女兒身上,以補償自己。
出生在香港的麥承歡有個弟弟很正常,但劇版里,29歲的麥承歡竟然還有個大學剛畢業(yè)的親弟,這就有點說不通了——畢竟中國正式實施單獨二孩政策是在2013年。另外,電視劇里劉婉玉對兒子的忽視和對女兒的珍視已經(jīng)有點偏離正常的人倫情理了。
分手的原因有沒有可能是不夠愛?
小說里,麥承歡和辛家亮婚也沒結成,但根本原因不在于雙方家庭條件懸殊,而在于麥承歡逐漸懂得自己,更加取悅自己,而辛家亮用毛詠欣的話來說“資質實在普通”。
麥承歡最初對他動心,是因為辛家亮帶著建筑師這一“專業(yè)人士”光環(huán),但亦舒也不無刻薄的寫道:“今天看得比較清楚了。那個溫文爾雅的專業(yè)人士的優(yōu)點已完全寫在臉上,沒有什么好處可再供發(fā)掘。最不幸是承歡又在差不多時間發(fā)現(xiàn)她自己的內蘊似一個小型寶藏。”
劇版處理則是一貫的套路,雙方父母阻撓,在這一過程中,辛家亮缺乏擔當。因為處理太過急躁,觀眾一眼就能看出辛家亮是炮灰,分手也毫不可惜。
不知道為何,國產(chǎn)劇可以編造各種狗血理由,比如男朋友劈腿閨蜜,死亡,疾病等,偏偏不肯假設,有沒有可能是因為男的不夠有趣,不夠英俊???既然是大女主劇,難道不應該以女性視角來揣摩一下分手的原因么?
假如一位女性選擇分手的原因全部是因為對方和外界的錯,這樣一個沒有道德瑕疵和欲望的傻白甜形象,也就太被動了,更談不上成長。
我固然覺得亦舒通過毛詠欣之口所抒發(fā)的獨立女性見解并不見得靠譜,但也是一種觀點:能力和學識自己都有,為何不找一個美好的肉體談一場歡娛的戀愛呢?
小說里的姚志明出場很晚,是一個不可靠的愛人人選,但是一個絕佳情人。麥承歡最初見到他是在某報館園游會的游泳池里,一見鐘情是因為肉體,“他站起來,承歡從不知道男性的身段也會使她目光貪婪地留戀。”接著承歡就很勇的問該報記者,姚志明有無家室或親密女友。
對方的回答也很絕,問她“你指精神上抑或肉體上的?”,然后說“志明兄才華驚人,日理萬機,可是下了班他是另外一個人,他停止用腦,他縱容肉體”,而承歡聽了的反應是“心中艷羨,她但望她可效法?!?/p>
那是怎樣一個充滿希望的年代,女性才會生出這樣的念頭???我覺得即便是今天的北上廣,條件優(yōu)渥會搞錢的單身女性,怕也不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來。
女主升級之路徑可行性探討
至少在《承歡記》里,亦舒的“獨立女性”也是疊加buff,讓麥承歡硬氣的關鍵轉折點是她突然繼承了一筆遺產(chǎn)。遺產(chǎn)本來就是麥家祖父的,后來被四姨太拿了去。四姨太無兒無女,死前頭一天把名下房產(chǎn)和股票過戶給了長得像祖父的麥承歡。此前,除了麥父偶爾看望這位小媽,兩家?guī)缀鯖]有往來,真正算得上是繼承案里最爽利的一種了。
麥承歡很快變賣了這筆遺產(chǎn),買了兩套房,一套大點的供爸媽和弟弟住,另一套自住。后來她又貸了一筆款子,置換了小公寓。小說里雖然著墨不多,但每個擁有自己獨立住房的女性大概都能感同身受——擁有自己的一間房,哪怕它再小,也是一件很爽的事,畢竟伍爾夫在95年前就說了,“一個女人如果要寫小說,那么她必須擁有兩樣東西,一樣是金錢,另一樣是一間自己的房間?!?/p>
身為政府公務員的麥承歡已屬同輩女性中的佼佼者,并且外貌漂亮,談吐不俗,內心還有個豐富的小宇宙。無奈家境貧寒,連一路倡導“獨立女性”的亦舒,也無法尋到一個現(xiàn)實里能夠成立的短期逆襲之路(結婚“上嫁”除外)。
麥承歡想要連升三級,買幢寬敞的公寓給父母,自備嫁妝,需要多久?按照書中辛家亮的客觀回復,“如果你是一個有腦筋的女明星,三年,但你是公務員,三十五年“。所以亦舒只能安排天外飛財,讓承歡繼承一筆遺產(chǎn),本質上和中彩票差不多意思。
電視劇的改編則充滿了對當代打工人的古早規(guī)訓,許凱扮演的酒店霸道總監(jiān)姚志明,面冷心狠,有童年創(chuàng)傷,經(jīng)常冒出的語錄是“只看結果不看過程”,“找到對方最需要什么”等職場PUA話術——說實話,這個人設土了點。第一集里因為一個誤會就讓麥承歡去人事部離職,女主憑借堅韌不拔的性格為自己爭取轉機。拜托,為了社會和職場的整體健康向上發(fā)展,女主難道不應該是去告他嗎?
劇集還未完結,目測是天外飛仙一樣的奶奶,最終將興安里的經(jīng)營權交給了麥承歡。看似是麥承歡的人格魅力和能力讓她逆襲了,但本質上還是繼承遺產(chǎn),且多了漫長的考驗過程。
偶像劇不是現(xiàn)實題材,不一定要真實。但最可怕的不是對現(xiàn)實的扭曲和變形,而是將現(xiàn)實的規(guī)則合理化,再帶上偶像劇的濾鏡,于是觀眾最終看到的局面是一個真實職場有可能發(fā)生,打工人真實被規(guī)訓,但是結果絕不可能發(fā)生的怪胎。
這就好比身材管理,你可以選擇做一個柔軟的胖子,或者八塊平整腹肌,但是在減脂不到位的情況下開始練肌肉,減又減不掉,撐又撐不起來,只能變成一身橫肉了。
一些技術性細節(jié)
楊紫的演技在同輩演員中算上乘,每次見她主演,看之前有些不情不愿,看過之后亦覺有說服力。況且我也不認為北京演員演上海小姑娘一定違和,劇中楊紫演出了麥承歡的溫婉,尤其是叫“媽媽”的時候,很像上海小囡的腔調。

但對于她的著裝,我實在不太能欣賞,發(fā)際線是怎么回事,掛著的小包又是怎么回事。辛家亮的氣質和服裝也是一言難盡。

臺詞大體上比大部分水的不能再水的國產(chǎn)劇要好,但并不出色。比如麥父說,“有句話叫”,這時你會期待他說出一句有意思的俚語來,結果他說的是“日久見人心”,整體就顯得很水。

倒是小說里,麥母和兒女們談論起丈夫,也忍不住嘆口氣:“真笨,下金子雨也不懂得拾寶,大抵只會說:‘什么東西打得我頭那么痛’。”
麥承歡和姚志明以及奶奶開車去度假村那段,兩人的“斗嘴”相較一般注水臺詞,已經(jīng)朝著真實口語的方向邁進了,只是還不太純熟,什么兩人一起去說脫口秀——那不是相聲嗎,脫口秀不需要組隊啊。
反觀韓劇《淚之女王》,配角之間的對話也是緊跟時下流行的,討論MBTI人格。

除了服裝和臺詞,我通常喜歡從金錢和食物兩個角度度量一部劇是否下了功夫。
劇中,劉婉玉盤點了家里的存折,想要給女兒置備嫁妝,但是統(tǒng)共只有7萬多塊,直覺讓人不可信——要知道根據(jù)央行數(shù)據(jù),2022年上海人均存款是21.26萬,人均可支配收入是84834元。
一種解釋是麥母一直是家庭主婦,且來自安徽小鄉(xiāng)村,沒有根基。麥父也不過是從上海郊區(qū)搬到市區(qū),職業(yè)是司機,收入有限。但麥家子女已經(jīng)成年,如果麥母一心希望女兒高嫁,早應尋得一份工作,而不是在家跳廣場舞,這些不一定要在劇情中呈現(xiàn),但我想作為人物小傳,應該要符合現(xiàn)實邏輯才對。
食物方面相較一般國產(chǎn)劇算是用心,比如八寶辣醬的制作過程,油爆蝦,清蒸魚等,總算不是不分地域和菜系的“媽媽牌紅燒肉”了。不過女兒快下班時才給豬腳剃毛,說要煲她最愛的豬腳湯是不是于理不合?畢竟公司離家只有一條街,回來也很快啊。

我能理解這是為了增加生活化場景,但母女通電話時已經(jīng)過了下班時間,麥母不應該是一邊掀起湯鍋一邊問麥承歡幾時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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