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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是如何培養(yǎng)出成大事的氣度?
成就大事業(yè),僅僅有大心胸、大境界是不夠的,還得有大本領(lǐng)。曾國藩的大本領(lǐng)同樣是從頑強剛毅中鍛煉出來的。
四十二歲那年,曾國藩奔母喪回鄉(xiāng)。其時正值太平軍兵抵湖南,咸豐皇帝命他在家鄉(xiāng)辦團練。一介書生從此開始了帶兵生涯。
曾國藩正值壯年,已是二品大員,性情剛直,自以為居心正大,又有皇帝欽命,所以辦起事來雷厲風行,鋒芒畢露。他對那些貪鄙畏葸的地方官吏本來就十分厭惡,所以常常越過他們,直接下達命令。他哪里知道,這些地方官員,雖然辦起正事一個個昏聵糊涂,但是壞起事來,卻都是行家里手。從巡撫以下,都因為曾國藩侵犯了他們的權(quán)力而深懷不滿,處處對他下絆子、打冷槍,掣肘使壞,弄得曾國藩事事不順。
最嚴重的一次沖突發(fā)生在練勇半年之后。曾國藩訓練團勇,要求當?shù)鼐G營兵一道會操。平時懶惰慣了的綠營兵受不了他嚴酷的訓練方式,在軍官的挑動下,聚眾鬧事,攻入曾國藩的公館,槍傷了他的隨員和護兵。曾國藩狼狽逃命,才幸免一死。曾公館和巡撫衙門僅一墻之隔,事發(fā)之時,全城皆知,巡撫卻裝聾作啞。直到曾國藩倉皇跑來,才假惺惺地出面過問,事后,對肇事者未加任何懲處。
血氣方剛的曾國藩受此挫辱,刺激極大。一開始,他想上疏給皇帝,把湖南通省官員彈劾一遍,出出胸中悶氣??墒抢潇o下來一想,這樣一做,以后在湖南辦事更難。經(jīng)過幾夜不眠的反思,他決定“好漢打脫牙和血吞”,不爭這一時閑氣,而是從頭開始,發(fā)憤振作,練成一支能打勝仗的軍隊,給湖南通省的文武官員看看。

正是這一刺激,極大地激發(fā)了他的心理能量。他離開長沙,移駐衡州,在那里招兵買馬,一改協(xié)助地方官訓練團勇的初衷而要建立一支自家的軍隊,和太平軍一決雌雄。事實證明,這是曾國藩一生事業(yè)的真正起點。如果沒有這次受辱,也許他不會下那么大的心力去建立湘軍,也就不會有后來的“中興名臣”曾國藩了。幾十年后,他還在家書中教育兒子說:“天下事無所為而成者極少,有所為有所利而成者居半,有所激有所逼而成者居半?!薄鞍俣朔髂嬷畷r”,“只有逆來順受之法”?!八^好漢打脫牙和血吞,真處逆境之良法也?!边@是他從挫折中得到的大智慧。他咬緊牙關(guān),把這一番大挫辱活生生吞下,倒成了滋養(yǎng)自己意志和決心的營養(yǎng)。湘軍因此而誕生,曾國藩的“中興偉業(yè)”也即此起步。
曾國藩一生中的第二次大挫折發(fā)生在湘軍剛剛成軍的時候。那是咸豐四年(1854年),他耗盡心力,練成了這支一萬七千人的隊伍。他對這支隊伍的組織、訓練、裝備、后勤,無不殫精竭慮苦心經(jīng)營,力求萬無一失。他非常重視首戰(zhàn)的成敗,認為這對士氣人心將起到極為重要的影響,所以成軍之后,耐心等待戰(zhàn)機,沒有十分把握,決不出戰(zhàn)。連咸豐皇帝屢次下詔催他出兵,他都以準備不充分為理由拒絕了。

誰知,精心準備的第一戰(zhàn)竟是個徹底的敗仗。
咸豐四年四月,湘軍探知戰(zhàn)略要地靖港和湘潭駐進部分太平軍,人少力薄,而且毫無戒備。等待多時的曾國藩聞聽大喜,決定拿他們開刀。于是兵分兩路,他親自帶兵前往靖港。哪知大軍開進靖港,遇到的卻是浩浩蕩蕩的太平軍伏兵。湘軍上當了。未經(jīng)戰(zhàn)陣的湘軍一下亂了陣腳,紛紛潰逃。曾國藩把軍旗插在身邊,自己持劍立在旗下,大呼“過旗者斬”,可是他砍翻幾個,余者仍然繞旗狂奔。兵敗如山倒,眼看太平軍殺了過來,衛(wèi)兵把他拉上了座船,倉皇逃命。
曾國藩呆坐在船內(nèi),五內(nèi)俱焚。自己慘淡經(jīng)營了一年多的湘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想想自己在皇帝面前許下的豪言壯語,想想湖南官員將如何用嘲笑來迎接他,他無地自容,一急之下,投江自殺。幸虧周圍人拼命打撈,才免于一死。
曾國藩敗走長沙,原本就等著看他笑話的大小官員此刻來了精神。他們下令關(guān)閉長沙城門,不讓曾國藩及湘軍一人入城。正在走投無路之時,一個意外的消息救了曾國藩。原來另一支湘軍在湘潭打了個大勝仗,殲敵萬余人。這是太平軍興起以來清軍取得的一次重大勝利!這個勝仗奠定了湘軍的地位,也掩蓋了靖港的慘敗。
經(jīng)過這一番大驚大險大喜大懼,曾國藩痛定思痛,開始了著名的“長沙整軍”。他認為,靖港初戰(zhàn)失利的原因是賞罰不明,良莠不分,沒有在軍內(nèi)樹立起不怕死的精神。對于在初戰(zhàn)中一觸即潰的隊伍,他無條件裁撤,自己的胞弟曾國葆一軍首先被解散。對于那些不怕死的部隊,則大量增員,表現(xiàn)勇敢者,大力提拔。此次整軍,極大地提高了湘軍的戰(zhàn)斗力,確立了“扎硬寨,打死仗”的湘軍作風,為以后一系列重大戰(zhàn)役的勝利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梢哉f,湘軍以后的節(jié)節(jié)勝利,正是從靖港慘敗中來的。

正在這時,他接到了父親的訃告。這個噩耗此刻倒好像成了擺脫困境的天賜良機。他立刻上疏要求回家守孝,并且一股腦兒地把自己壓抑已久的愁苦憤懣都說了出來。他期望這回皇帝會體諒他的苦衷,授予他職權(quán)。
可是咸豐皇帝還是不能相信他。適值太平軍的勢力日漸消退,沒有曾國藩好像也沒有大礙。于是順水推舟,批準他回家守制三年,實際上即解除了他的兵權(quán)。
這當頭一棒差點把曾國藩打昏。他萬沒料到苦戰(zhàn)數(shù)年,功高勞苦竟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這對于一心建功立業(yè)并為此鞠躬盡瘁的曾國藩是一個極大的打擊。那些平時和他作對的地方官一個個喜形于色。咸豐七年(1857年)二月,曾國藩灰溜溜地回到了鄉(xiāng)下老家,心情極度惡劣。原本自詡硬漢的他這回有點挺不住了,舉動大異常態(tài),整日生悶氣,動不動就罵人。他數(shù)著江西的一幫文武罵,罵夠了就找?guī)讉€弟弟的茬吆喝,語言粗俗,蠻不講理,理學名家的風度蕩然無存。

經(jīng)過一年多的鄉(xiāng)居,再出山時,曾國藩如同變了個人。他斬關(guān)奪隘,沒有被挫折打垮,反而本領(lǐng)大長。行動做事,由原來的方正,一變而為圓通。咸豐八年(1858年),由于戰(zhàn)局重又緊張,皇帝不得不重新起用曾國藩。這次,他再不提任何條件,立刻出山。到了長沙,他首先拜遍大小衙門,連小小的長沙縣衙他也親自造訪。對那些原來芥蒂頗深的地方官,他極盡拉攏撫慰之能事,“啖之以厚利”。他在家書中說:“余昔在軍營不妄保舉,不亂用錢,是以人心不附。近日揣摩風會,一變前志?!彼辉黉h芒畢露,而是世故圓滑,以他人的私心私利為自己所用,大剛?cè)羧?,大智若愚。這套儒道融糅的老練、神鬼莫測的神態(tài),使得曾國藩在官場上如魚得水,從此他用人備餉比以前大為順利。
同治六年(1867年),他在家書中對曾國荃說:“兄自問近年得力,惟一悔字訣。兄昔年自負本領(lǐng)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每見得人家不是,自從丁巳戊午年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無本領(lǐng),凡事都見得人家有幾分是處。故自戊午至今九載,與四十歲以前迥不相同,大約以能立能達為體,以不怨不尤為用。立者,發(fā)憤圖強,站得住也;達者,辦事圓融,行得通也。”有此經(jīng)歷,曾國藩可以說是開始變得精明洞達,應(yīng)對世物,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了。這種世故圓融,不是他本性中所有,是從質(zhì)樸方剛中升發(fā)來的,是靠不屈不撓的精神從一次又一次跌倒中悟出來的。這是曾國藩和別人的不同之處,所以他的圓融是以質(zhì)樸剛正為基礎(chǔ)的圓融,和世俗的油滑機智,境界力量都不可同日而語,這是他的大智慧之處。

梁啟超說:“曾文正者,豈惟近代,蓋有史以來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豈惟我國,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然而文正固非有超群絕倫之天才,在并時諸賢杰中,稱最鈍拙;其所遭值事會,亦終身在拂逆之中。然乃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所成就震古爍今而莫與京者,其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于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歷百千艱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銖積寸累,受之以虛,將之以勤,植之以剛,貞之以恒,帥之以誠,勇猛精進,卓絕堅苦。如斯而已,如斯而已?!?/p>
——文章摘自《千年悖論:人性的歷史實驗記錄(全新修訂彩圖版)》(張宏杰著,2019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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