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異鄉(xiāng)人：一周城市生活

陳鑫培郭萌靜雯王越洲

2024-08-24 20:19

來源：澎湃新聞

最近幾年，成都成為熱門定居地。非虛構(gòu)寫作者胡安焉移居成都后，出版了《我在北京送快遞》，成為現(xiàn)象級暢銷書；2024年，他的新書《我比世界晚熟》出版，他正式褪去了一線城市打工者的身份，成為一名職業(yè)作家。

從1999年開始，胡安焉做過酒店服務(wù)員、加油工、雜志美編、女裝店店主、快遞員等工作；2009年，他開始寫小說，交替地工作和寫作；2020年，他因《我在德邦上夜班的一年》一文獲得關(guān)注，隨后出版了非虛構(gòu)自傳作品《我在北京送快遞》《我比世界晚熟》。

本期回顧的作者郭萌半年前在出版社兼職編輯時，開始關(guān)注胡安焉的生存現(xiàn)狀。在新書《我比世界晚熟》中，胡安焉回顧了過去20年間的19份打工經(jīng)歷和內(nèi)心感受，文字如手術(shù)刀般將大多數(shù)人不愿示人的脆弱與不堪剖解、敞開。

通過與胡安焉交流近期他在成都生活的狀態(tài)，郭萌試圖展開一些對個體和城市關(guān)系的觀察和思考。

（本期主持：陳鑫培）

近期回顧

在《茶館：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觀世界》中，王笛以成都街頭的茶館文化為原點，為普通人書寫了一部大眾文化史。同樣是記錄普通人的歷史，胡安焉在新書《我比世界晚熟》中以非虛構(gòu)的方式敏銳地捕捉打工歲月中的懸浮時刻，映射出無數(shù)和他一樣，隱匿于城市邊緣的平凡的個人生命，書寫了一部個人成長史。

胡安焉與他的新書《我比世界晚熟》

二十多年前，胡安焉從底層打工人開始，被動地進入生活，又不斷逃離生活。輾轉(zhuǎn)很多城市，嘗試不同的行業(yè)，始終在城市邊緣徘徊。

和妻子搬到成都郊區(qū)后，胡安焉的書出版。成為職業(yè)作家后，他不用奔波于各地打工。選擇搬來成都，一方面是因為妻子的家鄉(xiāng)在這里；另一方面，遠低于北京的生活成本滿足了他全部的生活需求，他與妻子每月花1800元租住在60平方的出租屋。每天除了買菜做飯，就是去圖書館寫作。生活趨于穩(wěn)定后，他緊繃和拘謹?shù)臓顟B(tài)越來越少，人也和這座城市一樣松弛了很多。

2024年5月，胡安焉攝于成都寶光寺

胡安焉是個社恐，無事絕不主動社交。寫作則需要大量時間獨處。和北方過于濃厚的人情社會不同，雖然成都的開放能容納社會各色人物，但人與人邊界清晰，難有侵略感。

有句民間諺語說：“成都是個大茶館，茶館是個小成都?！?茶館歷史悠久，自晚清時就盛于成都街頭，在成都街頭的茶館里，警察與挑夫同坐，大學生在這里做自修室，生意人在這里做交易。茶館容納了不同階級、職業(yè)，三教九流的人，是成都大眾文化的微觀縮影，亦帶有成都人的性格特點。

王笛在《茶館：成都公共生活和微觀世界》中寫道：“成都以茶館為代表的地方文化，既顯示了其堅韌性，又展現(xiàn)了其靈活性，以對抗國家權(quán)力和現(xiàn)代化所推行的國家文化的統(tǒng)一模式?！倍惭稍凇段冶仁澜缤硎臁分兄v述自己20年不斷地逃離外部規(guī)訓以對抗社會化的生活實驗，和茶館“以邊緣對抗中心化”如出一轍。

茶館作為成都最初的公共空間，如今正在以其他文化形態(tài)彌散至成都的獨立書店、咖啡館、公共客廳，構(gòu)建了成都獨特的公眾生活和日常文化。目前，成都市有超3600家實體書店，數(shù)量位居全國城市第一名。

胡安焉定居成都后，曾多次和成都的獨立書店合作舉辦新書活動。浮于野、野梨樹、退步集、尋麓書館、有杏書店等獨立空間和書店，正以蓬勃的生命力見證著成都的城市的人文風貌。

胡安焉休息時，會去成都天府綠道騎行，環(huán)城綠道100公里，他可以騎50公里。偶爾和妻子一起在成都附近短途旅行，便是他日常生活之外為數(shù)不多的休閑活動?！肮珗@城市”在成都已經(jīng)具象到細節(jié)，近到街頭巷尾，遠到城市邊界的綠地，自然與城市都正在有序生長。

2024年4月，胡安焉在成都天府綠道騎行時拍攝的風景

胡安焉的生活并未因為城市的遷移發(fā)生巨大變化，他認真地進入生活，他在寫作中超越了生活，完成自我精神建設(shè)。每個人都參與構(gòu)建了歷史，每個普通人的歷史是值得被記錄的，正如王笛所說，“日常，就是最宏大的敘事?！?/p>

胡安焉的書桌

在南寧開女裝店時，胡安焉遇到過一個像小動物一樣精神緊張的精神病患者。那位女士當眾撩起裙子把短褲一件一件往腿上套，被制止后，她臉上露出了胡安焉從未在任何一個成年人臉上看過的混雜了驚恐和乞求的哭相。他哭了，看著她把皺巴巴的鈔票一張張捋平、整齊地疊起來。遞過來的那一刻，胡安焉突然覺得和這相比，整個世界顯得多么微不足道和乏善可陳。他覺得自己與她的距離更近，比其他人更近。

大多數(shù)身處困境中的人沒有書寫和記錄的能力，胡安焉書寫的不僅是自己的困境和現(xiàn)實，也是無數(shù)個有著相同困惑、無助、躊躇、掙扎的個體命運。

在《我比世界晚熟》中，胡安焉以自己為樣本，進行了一場長達20年的生活實驗。他在生活的泥潭中翻滾、逃離、找尋。最終，在不斷的反省中，他逐漸看到真實的自己，于是，他書寫了自己的歷史，并在文字中成為真正的自己。

2024年5月，成都街頭隨拍

如果茶館是城市的細胞，是微觀的城市縮影，那么，個體生命是構(gòu)建歷史宏大敘事的微聲，微聲也應(yīng)該被看見，值得被記錄。

（文/郭萌，自由撰稿人、兼職出版社編輯；回顧部分圖片均來自胡安焉和胡楊文化）

本周主題推薦

書｜《茶館：成都公共生活的衰落與復興 1950-2000》

本書是以微觀視角研究成都茶館的一部歷史學專著。在 20世紀下半葉，茶館這個微觀世界經(jīng)歷了前所未有的劇烈變遷，本書對這一過程進行了細密考察。作者以豐富的檔案資料、新聞報道、文學作品和細致的田野調(diào)查為基礎(chǔ)，細節(jié)豐富生動，充滿生活氣息；極佳地達成了理論與實踐的結(jié)合，是社會史、城市史研究中的經(jīng)典著作，也是新文化史和微觀史取向在中國史研究中的一次成功實踐。

書｜《街頭文化-成都公共空間、下層民眾與地方政治，1870-1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