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夫婦將孩子送到傳統(tǒng)文化學校，本想文體兩開花，結果卻因為上了女德班被輿論撻伐。而涉事學校，則因“不具辦學資質”受到了地方教育部門調查。

相信這對夫婦是真誠認為：這樣的教育是好的，生活方式是健康又審美的，不然不會以一種傳遞正能量的姿態(tài)，主動宣傳。同樣持這種“真誠認為”態(tài)度的人也不少，網(wǎng)上跟帖有不少為女德教育抱屈的聲音：這個“女德”不是三從四德的女德，而是教女性要優(yōu)雅、知書達理。涉事學校老師的回應可能更有代表性：教女德并不是要對男人無條件順從，而是因為現(xiàn)在女孩子普遍沒有溫柔賢淑的狀態(tài)，“女生有天生的特質，最大的能量是溫和和柔軟，就是要回到女性天生的狀態(tài)?！?/p>

不解釋還以為這個詞真的發(fā)生了語義學的變異，一解釋發(fā)現(xiàn)原來還是老配方。溫和、柔軟、柔順、賢淑，當然不是三從四德，因為后者從實用意義上都已經(jīng)無法嵌合進現(xiàn)代生活，按照這種方式在現(xiàn)代各種組織生活中都寸步難行，所以才需要對三從四德進行勾兌和稀釋，變種成所謂溫和、柔軟這樣的“美好”表達，以回到女性特質的說辭，規(guī)訓女性人格，使其單一化、可控化，達到男權文化所預期的目標，比如，宜室宜家。

有些詞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荒唐，比如“德”字前面加個“女”字。正像有論者提出的，專門教女性優(yōu)雅和知書達理，男的就不需要？道德、美德的特征之一就是在人群之間具有可通約性，孟子說的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人皆應有、人皆可有，是人和禽獸的區(qū)別；天主教提倡的美德，肯定不是只針對教眾、不針對教皇。針對一個群體提出的特殊道德，往往是另一個群體為了維持某種位階和秩序而提出的要求，為了使其內化為價值，而扯上了一個帶著崇高感的“德”字。

道德之為道德，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特征，就是它是與個體的自由選擇伴生的。一個人被強制獻血、捐款，在被恐嚇的情況下做好事，被強行要求達到什么道德標準，都談不上是道德的，而且這個過程本身就是反道德。只有在自由意志的前提下，人才能有真正的道德責任。以所謂柔軟溫和為目標，專門訓導女性，使其放棄更多自由選擇自己生活方式和自我實現(xiàn)方式的機會，本身就是束縛人的自由意志，以這種方式獲得的道德，很大可能只是一種義務，使女性更適合填塞進不平等的性別權力結構。

提倡未成年人所謂國學教育的人常有一種誤解，以為批評者輕視傳統(tǒng)文化，只知看國外的月亮，為此義憤填膺者眾多（這種思維方式就讓人知道，討論也達不到什么更高的言說層次了）。恰恰可能相反，批評者比他們更珍惜好東西，更明白傳統(tǒng)文化之深闊，更不愿意有人隨便拿個草標，就隨便插在文化頭上。比如，新聞里關于國學班這么多年的教學討論，來來回回還是《弟子規(guī)》，而從數(shù)千年浩浩湯湯的文化之河里取出一瓢來教現(xiàn)代的孩子，居然舀出來的還是“女德”。這只能讓人為我們的文化心頭一緊。

別再盤“女德”二字了，基礎太差，其實很難盤出一層現(xiàn)代包漿。

（原題為《為什么“德”字前要加個“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