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郁斐

7月5日晚，蘇超第六輪迎來焦點對決：南京隊與蘇州隊在南京奧體中心廝殺一番。

當天一早，江蘇省市兩級媒體就將這一戰(zhàn)界定為：“江”“蘇”對決。話題十足。

江蘇省的省名就得之于江寧（南京舊稱）、蘇州兩地，各取首字，得名“江蘇”?，F(xiàn)在南京是江蘇省會，蘇州則是江蘇經濟最強市，兩市一直有“瑜亮情結”。兩隊相遇，自然成為蘇超的看點之一。

我的朋友圈有這樣一則留言：

所有的安徽城市都希望南京贏，除了合肥；

所有的江蘇城市都希望蘇州贏，除了南京。

在整個蘇超的傳播中，比賽結果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傳播內容。沒有人真正在意比賽的結果，而只愿意將自己的很多期待、希冀賦予這場長達半年的賽事。

不管最終哪個城市贏得了決賽，一個整裝的“江蘇”肯定是這場城市嘉年華中的最大贏家。

一場重塑“江蘇人”省域認同的行動正在悄然展開。

前傳

2023年淄博燒烤最火的時候，南京人吳菲北上了。

她是抖音平臺上一個小有名氣的網(wǎng)紅，其賬號“菲哥一張嘴”為很多長三角地區(qū)的網(wǎng)民關注。

其時，淄博是全國流量的中心，吳菲不可能錯過這樣的大流量。在5月份淄博燒烤熱度達到最頂峰之前，她就帶著拍攝團隊去了，并且發(fā)出了不少流量頗高的作品，比如《淄博——一個有求必應的城市……》。這條短視頻的點贊量就超過了50萬。

淄博市張店區(qū)文化和旅游局局長石璐趕到了吳菲等人所在的燒烤攤，遞上了鮮花，伸出了歡迎的雙手：“歡迎你到我們淄博來?！?/p>

流量在哪里，短視頻的創(chuàng)作者就會涌向哪里，這是流量時代的邏輯，沒有人能夠例外。

那一段時間，淄博是整個中國流量的中心。吳菲的北上就像那個時間段的隱喻一樣：當江蘇的城市都不被流量照拂的時候，南京的網(wǎng)紅也只能去熱情擁抱外省的城市。

那段時間，江蘇人是有點憋屈的：雖說蘇州、揚州、南京都是傳統(tǒng)旅游大市，但是當時并沒有“出圈”，溫吞不火，沒能成為2023年初“那顆最亮的星”。

徐州則更為憋屈。我的徐州朋友告訴我，“我們徐州的燒烤比淄博好吃太多了。”這當然可能是一個徐州人的“在地自信”。作為一個安徽人，我不偏不倚：兩地的燒烤都好吃，起碼沒有任何信息顯示淄博的燒烤比徐州的更好吃。

那時候的很多江蘇人是委屈的：流量為何總輪不到我？流量只是表征，背后是你這個省份、這個城市的吸引力。如果一個城市從未被外界的目光關注過，其可能就完全不具備“城市想象力”了，沒有人對你感興趣。

淄博熱潮過去后，代之而起的是哈爾濱、天水，更不用說一直長紅的西安、成都、重慶了，還是沒有輪到江蘇的任何一個城市。

2024年4月，一則知乎的話題是“為什么江蘇沒有像淄博一樣爆火的城市”。主旨其實已經完全體現(xiàn)在了話題本身上，該話題一共收獲了565個回答。

很多IP顯示為江蘇的網(wǎng)友表達了不在意的態(tài)度：我們哪里都是人。這或許是一種“自尊”。

江蘇人在等待一個時機。

群起

當時鐘行進到2025年5月的時候，屬于江蘇的時間開始了。

一項全稱為“江蘇省城市足球聯(lián)賽”的體育運動出圈了，并且一口氣沖出了江蘇，沖向了全國乃至世界，成為今年6月以來輿論場上最持久火爆的話題。

現(xiàn)在，輿論已經普遍將其簡寫成“蘇超”，并且在很多文章里都可以不加引號地使用了。

蘇超的火爆，不限于一項體育賽事的火爆，而延至江蘇所有城市，涵蓋交通、餐飲、住宿、文旅、營商環(huán)境乃至城市精神等諸多領域。一句“體育局長哭了，文旅局長笑了”準確地反映了這場蘇超熱的“本質”，眾多文旅局長窮盡自身努力都達不到的熱度如今自動涌向了其所在城市。

有人特意指出了此次蘇超之火與以往網(wǎng)紅城市之火的本質區(qū)別。主要有兩個。

第一，以往網(wǎng)紅城市之火，都是單獨之火，流量很難外溢至哪怕最近的省內城市，不存在一省之內所有城市接龍火遍，一個都不能少；蘇超之火在于跟著賽事走，從蘇南到蘇北，城市跟著賽事熱度此起彼伏，接龍爆火。

第二，以往網(wǎng)紅城市流量從頓起到消失的時間長不過兩三月，短不過一兩月，但蘇超之熱是13城“集體出道”，到目前為止仍沒有到頂峰的跡象。今年決賽定于11月初舉行，距離現(xiàn)在時間尚早，諸多圍繞蘇超的話題熱度還在延燒，此起彼伏。

流量時代的殘酷性在于，伴隨著蘇超的興起，相當多的省份實際上也于近日啟動了該省的足球聯(lián)賽，但乏人問津?？赡茉撌∪岁P注蘇超的熱情也遠超“X超”。

江蘇終于等到了，用一句流行的話來說：那時候的沉寂不是我的黑歷史，那是我的來時路。

所有在今年5月之前的努力、準備、苦練都是今天蘇超熱度的能量來源。

南京人吳菲終于可以不用遠赴外省，而選擇在家門口拍攝流量短視頻了。

“菲哥一張嘴”最新一條視頻更新于7月5日下午4時半，她穿著南京的隊服準備去看今晚南京對決蘇州的賽事。

看來她搞到了今晚的門票。

議題

中國省份眾多，幅員遼闊。一個省內的事情要傳遍全國，甚至上升到國家層面，是需要時間的事情，有時候還需要機遇。

不是所有發(fā)生在地方的事情都能為中央關注到。

蘇超則是一個例外，它已經成為中央層面熱議的話題。

每個月底都是很多部委新聞發(fā)布會的日子。6月26日這一天，它兩度成為中央層面新聞發(fā)布會的熱門話題。

在當天上午的國家發(fā)改委6月份新聞發(fā)布會上，有記者提問，最近“蘇超”火爆出圈，在發(fā)展體育、文旅產業(yè)以及開展“蘇超”等地方性活動帶動消費方面，國家發(fā)改委未來會有什么新舉措？

國家發(fā)改委新聞發(fā)言人說，這一方面反映出群眾對多元化和群眾性的體育賽事、運動健身熱情高、需求大，同時也展現(xiàn)出我國的體育賽事和文化旅游等相關產業(yè)發(fā)展蘊含著巨大的潛力。

不承想，蘇超又意外成為當天下午舉行的國防部月度例行新聞發(fā)布會話題。

有記者問，近期很多網(wǎng)友到東部戰(zhàn)區(qū)官方賬號下面留言，希望在“蘇超”決賽當天能夠派多型戰(zhàn)機飛過球場上空。

對此，國防部新聞發(fā)言人表示：“這段時間‘蘇超’熱度高，球迷們愛國情懷很濃。我想告訴大家的是，祖國的戰(zhàn)鷹時刻在戰(zhàn)位，巡護你我安全。”

從這個問題就可以看得出來，網(wǎng)友的“熱情”真的很高，“想法”也很大。

一個現(xiàn)象一天之內兩次成為中央層面新聞發(fā)布會的議題，意味著，作為一種傳播現(xiàn)象的蘇超早已走出了江蘇，邁向了全國乃至世界，成為一種國家級的傳播現(xiàn)象。

6月14日，比賽開始前，飛行編隊飛過賽場上空。當日，在江蘇揚州舉行的2025江蘇省城市足球聯(lián)賽第四輪比賽中，揚州隊主場1比1戰(zhàn)平泰州隊。新華社 圖

細節(jié)

流量時代，好的和壞的都會被無限放大。已經累積到舉國關注的蘇超自然也會被放大鏡般地審視，被關注、被解讀，稍有不慎即有輿情。

所以必須關注細節(jié)，細節(jié)必須拉滿也才能維持熱度。

有兩個細節(jié)在這波熱潮中被反復提及。

第一是江蘇各級領導是如何觀看蘇超的。

我目前的判斷是江蘇各級領導幾乎都觀看過蘇超不同場次的比賽，但鮮少報道。少有的報道只是市長賽前為本市運動員加油鼓勁的短視頻。

觀看蘇超的領導身著便裝、不穿襯衫，安安靜靜地坐在不太顯眼的地方，情緒和其他觀眾一樣起伏，或站或坐，不時激動。沒有致辭，更不會講話，官方也不會公開報道，一切都是體育運動原有的樣子。這被解讀為“純粹”，也被解讀為“力挺”。

省長現(xiàn)場射門的點球也可以被徐州的小守門員撲出來。

少許各級領導觀看蘇超的影像只通過自媒體流露出來，這種傳播形式大家都覺得挺好。

第二是對贊助商的一視同仁。

從當初的招商困難到如今的一位難求，中間只隔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但蘇超沒有歧視當初力挺的商家，來自常州的東哈·東北街邊燒烤店成為常州營商環(huán)境的最好注腳。

這家燒烤店將常州“在場內沒贏過，在場外沒輸過”的營商環(huán)境敘事傳遍了整個互聯(lián)網(wǎng)。

為了表達對常州這座城市營商環(huán)境的熱愛，也為了感激這座城市培養(yǎng)了家中熱愛體育的孩子，這家燒烤店全家人在還沒有多少贊助商垂青蘇超賽事的最初階段，掏出10萬塊“巨款”贊助蘇超。最終，這家燒烤店的廣告牌也真的和其他大牌一起出現(xiàn)在了賽場之上，無聲地敘述著一個“一視同仁”“尊重契約”的城市故事。

這比政府花費巨大的營商環(huán)境廣告劃算太多。

不到三個月，蘇超贊助商數(shù)量從開幕時的6家激增至29家，百萬級官方席位“一席難求”，甚至吸引了京東、小米、伊利等巨頭以及國際品牌喜力啤酒的目光。

當初，它的價格只是10萬塊，還是兩塊廣告牌的價格。

無數(shù)的故事細節(jié)都在一場場賽事中被發(fā)掘、被傳播、被點贊，它不再只屬于產生這則故事的城市，而最終累積成關于蘇超、關于江蘇的共同敘事。

共同的情感、共同的記憶會強化省域認同。江蘇人以后關于2025年夏天的記憶里，一定有蘇超。

今年蘇超的哨聲最終會吹響，但那時，作為一個省份名稱的“江蘇”，既一樣，又不一樣了。

（作者陳良飛系澎湃新聞政治新聞部總監(jiān)、港澳臺新聞部總監(jiān)，高級記者）

設計：郁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