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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丨餛飩里的鄉(xiāng)愁
在南方,餛飩就是點心。中餐的碳水世界里,它是一道輕量化的美食。尤其是小餛飩,怕是自古以來,上海沒人會拿它當正餐吃的。
但在北京,餛飩好像就是另外一種吃食。我在北京住過幾年,小胡同也鉆過,通衢大道也轉(zhuǎn)過,但印象中,極少見到專賣餛飩的。街上的小吃,北方傳統(tǒng)的有牛肉面、羊肉湯、鹵煮火燒,外地的有杭州小籠、重慶小面、云南過橋米線,但餛飩鋪子真少。有賣餛飩的,也是某個小吃鋪眾多吃食水牌里不起眼的配角,掛在邊邊上,少有食客問津。
不單北京,就我的經(jīng)歷來說,整個北方餛飩都不多。像山西、西安這樣的碳水大省,我沒見過專賣餛飩的。滿街飄著的都是牛羊肉和面食的濃厚香氣,對魁梧豪邁的北方人來說,餛飩或許太纖巧,餡不及餃子的豐厚,皮不如包子的筋道,湯頭也不似羊雜湯的濃厚,被人冷落,情有可原。
也有例外。北京有家老字號——餛飩侯,招牌就是餛飩,經(jīng)營至今近八十年,在鹵煮火燒堆里以餛飩獨樹一幟,也是京城厚重歷史中的一段傳奇。
正宗“餛飩侯”的特點是皮薄、餡細、湯好、佐料全。我特地去吃過,店面就在某段城墻根,門臉并不起眼,雖是老字號,但和周圍那些餃子鋪、拉面店一樣尋常,不見特別。
我倒是喜歡這種樸實無華不丟本分的做派,進店要了一份他們的招牌餛飩,鮮肉餡的,加上大骨湯,湯面滿滿灑了蛋皮、紫菜,大概還有芫荽。端上來,騰騰的熱氣里,是黃綠色點綴的一大碗湯餛飩,在北方的寒冬臘月里,看著身上就暖了三分。
不過,真來上一口,老實說,微微失望。肉餡據(jù)說選料很講究,但終究不如餃子餡來得香。而且按照我們南方人的成見,餛飩誰是真吃那肉餡的?那點肉味兒只是點綴,可有可無的。再說那餛飩皮,在湯里一泡就軟了。端上來沒一分鐘,一碗餛飩倒像是面皮湯,可以直接端著往喉嚨里灌,難怪他們叫“喝餛飩”。至于“湯好、佐料全”的評語,我也只覺得他家的湯太厚重,大棒骨熬的湯,和餛飩混一起,有點喧賓奪主。
體驗過一次后,我再沒去過。我瞎琢磨,北京的餛飩味厚重,量也大,估摸著是當主食用的,并不像江南,是拿來當點心,吃著玩兒的。
后來在北京的生涯里,我又在一個不知名小店里點過餛飩。因為水牌上掛著薺菜鮮肉大餛飩的字樣,對我一個上海人來說,這幾個字就是家鄉(xiāng)!點了一碗,一嘗,大失所望。薺菜混著肉,本是有一種特殊清香的,但北京的薺菜不知是不是和江南的品種不同,亦或是遠途運輸讓它風(fēng)味盡失,總之這一碗薺菜餛飩完全沒有印在我美食基因里的清香。
那一刻,我悟了:“家鄉(xiāng)”這個詞里,最讓人割舍不了的,有九成是日常飲食的特有風(fēng)味。
我心里江南的餛飩,就是一道小吃點心,不作正餐的。以前上海中等人家的小姐,吃完晚飯打上幾圈麻將,看著月色清朗,弄堂里銹跡斑斑的洋鐵燈罩下的街燈還亮著,肚子有點餓??汕桑美飩鱽硎煜さ慕匈u聲,那是挑著餛飩擔(dān)子的伙計來了。開窗,叫住伙計,差小丫頭端著鋼盅鍋子,下樓來買餛飩。
餛飩擔(dān)子是一根扁擔(dān),加前后兩個木箱子。前頭的箱子里裝著灶頭和鍋,后頭的箱子有抽屜,一層是肉餡和皮,一層擱現(xiàn)包的餛飩。主顧來了,伙計就在瑩瑩月色下,把餛飩一個個包起來,再一股腦兒下到鍋里,只過一下水,就撈起,放在那碗已經(jīng)沖調(diào)好的餛飩湯里。
餛飩湯,不用熬棒骨的葷湯,就是清湯,但要有一塊白白的豬油,融在清湯里,漾成一朵朵油花。再加上點青蔥,增香還點綴點色彩。小餛飩盛入碗里,湯還是湯,餛飩還是一粒粒的餛飩,看著就清清爽爽。
這碗餛飩,一直在上海的街頭巷尾傳來傳去。只是現(xiàn)在弄堂沒有了,伙計也都老了,餛飩擔(dān)子也不見了,但哪哪都還有餛飩鋪,伙計成了老板,擔(dān)子成了大灶頭。
我想,這才是我心里最好吃的餛飩,湯清、皮韌、薺菜肉清香。
它是江南人吃著玩兒的,輕輕盈盈的小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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