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想環(huán)游世界?！?/p>

阿爾弗雷德·查爾斯·斯托克（A.C. Stock）這樣開始講述他的航海人生：

“但有三件事阻礙了我實現(xiàn)這個計劃：我缺乏金錢和空閑時間，而且還有妻子和四個孩子需要照顧。花上幾個星期在遼闊的海洋上航行，去拜訪被棕櫚樹環(huán)繞的環(huán)礁或炎熱的熱帶港口，那里的叢林從山間延伸下來，親吻溫暖的海洋——所有這些都與我無緣?！?/p>

“我在整個冬夜都以讀者的身份度過，舒適地坐在扶手椅上，被數(shù)不清的書籍包圍著。”

斯托克先生的這番自白毫無疑問地表明，他的冒險經(jīng)歷與其他寫作型航海者筆下的航海英雄故事大相徑庭。

阿爾弗雷德·查爾斯·斯托克（1927-2012）

擱淺

在我繼續(xù)之前，先來一點個人的坦白：從四十歲到七十歲之間，我每周有五天在天未亮時繞馮德爾公園（Vondelpark）跑步。幾乎每天我都會遇到一個與我相反方向繞公園跑的人。偶爾我們會聊上幾句。

一次，我們一邊喘氣休息，一邊計算，我們在公園里跑的路程加起來相當于繞了地球一圈——赤道上一圈大約是四萬公里。計算起來很簡單——30（年）× 300（天）× 4（公里）=36，000公里——表明到2016年我們已接近目標了。我們甚至都想象出這樣一幅場景：屆時，在朋友、家人和當?shù)孛襟w的簇擁下，我們將在“抵達日”那天勝利地握手。

不幸的是，就在同年夏天的假期里，我踩到一塊松動的木板而跌了一跤，提前結(jié)束了我的“馮德爾公園的環(huán)球之旅”。 而我那位公園里的跑友，如今已經(jīng)重新開始了新一輪的征程。

當我最近讀到，上文引用的那位“扶手椅冒險家”查爾斯·斯托克（Charles Stock）在 2010 年，以八十四歲高齡從倫敦皇家巡航俱樂部主席手中接過了年度“巡航服務”榮譽獎章時，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這件事。因為在長達四十七年的時間里，他實際上已經(jīng)航行了相當于環(huán)繞地球兩圈的距離。而讓這一壯舉更加非凡的是——他完成這七萬海里的航程，竟然全部是在泰晤士河口的沿岸水域中完成的！

斯托克出版了兩本書，記錄了他在泥灘、泥岸和沙洲之間的潮汐水域的經(jīng)歷：一本是為近海航行初學者撰寫的，具有指導意義的《只為樂趣而航行，小預算的大冒險》（Sailing Just for Fun, High Adventure on a Small Budget）；第二本書則是他懷舊地回顧了自己在英格蘭東南海岸的冒險：《淺水航跡：一生航行于泰晤士河口及其彼岸》（In Shoal Waters: A Lifetime Sailing the Thames Estuary and Beyond）。這兩本書都以同一個獨特的航行區(qū)域為中心，但在我深入探討之前，首先要介紹幾句這位寫作型航海者，以及他的兩艘帆船：“和風”號（Zephyr）和 “淺水”號（Shoal Waters）。

《只為樂趣而航行，小預算的大冒險》書封

阿爾弗雷德·查爾斯·斯托克（1930–2012）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服役于海軍部的制圖室，與同事們一起繪制太平洋上的艦船動向。在這個歷史悠久機構(gòu)的圖書館里，他那浪漫的天性得以沉浸于關于遼闊海洋、搖曳的棕櫚樹以及扭動腰肢的呼啦舞女郎等各種題材的書籍中。戰(zhàn)后，他又在海軍服役了幾年，在那里學習了駕駛開放式小艇的帆船技術，甚至被著名的伊林沃思指揮官（Commander Illingworth）說服，擔任了“瑪爾漢少女”號（Maid of Malham）的船員。退役后，斯托克陷入于稅務局辦公室工作的困境，結(jié)了婚，生了四個孩子，過著朝九晚五、每年只有兩周假期的單調(diào)生活。

《淺水航跡：一生航行于泰晤士河口及其彼岸》書封

小帆船

然而，向往航海的血液仍在他身上流淌。受到莫里斯·格里菲斯（Maurice Griffith）、厄斯金·柴爾德斯（Erskine Childers）和弗朗西斯·B·庫克（Francis B. Cooke）等人的航海故事激勵，斯托克在上世紀三十年代中期以75英鎊買下了“和風”號——一艘破舊的16英尺（4.88米）長的半甲板帆船——開啟了探索泰晤士河口的旅程。除偶爾前往他心愛的諾?？撕^(qū)（Norfolk Broads）短途旅行外，他的周末出游都局限于泰晤士河周圍的沿海水域。他駕駛那艘小船航行了十八年，直到它實在不能再使用為止。拆去索具和配件后，“和風”號最終被遺棄在某處灘涂上。

1963年的倫敦船展期間，斯托克經(jīng)過詳細地比較研究，購入了一艘“費爾雷獵鷹”（Fairey Falcon）船型的16英尺（4.88米）日間小艇?！矮C鷹”船型的優(yōu)點在于，它像同為費爾雷造船公司制造的10英尺（3.05米）長的“亞特蘭大”（Atalanta）船型一樣，是采用多層薄木板與合成樹脂壓制成的全密封、無縫圓肋船體，這種“船殼”工藝如今仍被斯通普韋克（Stompwijk）的科利布里（Kolibri）船廠成功沿用。

憑借一把線鋸和相當多的思考，斯托克把他的新船“淺水”號改造成了一艘微型艙式帆船，并將“和風”號上的桅桿與風帆裝配其上，一艘現(xiàn)代船體配上古典縱桁帆裝的奇特小艇就這樣誕生了?！皽\水”號的外觀或許有些滑稽，但據(jù)斯托克所言，這卻是理想的組合。起初他與妻子和孩子們一起乘著這艘小船航行于附近水域，后來則獨自一人，非常愉快地駕駛著這艘小船探索了附近的區(qū)域，并每次都做了詳盡的記錄。正是根據(jù)這些航海日志，他才能夠整理出自己的航海自傳。

斯托克和他的小帆船在一個避風的停泊處

航行區(qū)域

泰晤士河口及其周邊地區(qū)自古以來就是泰晤士駁船的航行區(qū)域，這些駁船具有標志性的斜桁帆和披水板。但自十九世紀末起，這里也成為了深受歡迎的休閑航行主航道。整個河口地區(qū)包括薩福克、肯特與埃塞克斯沿岸，被河流與海灣縱橫交織，這里的潮汐仍然決定著船舶航行的節(jié)奏。

正如斯托克為我們計算的那樣，在埃塞克斯海岸的休伯里內(nèi)斯（Shoeburyness）與肯特的希爾內(nèi)斯（Sheerness）之間，形成了一個面積達五百平方英里的航行三角區(qū)，是帆船運動的理想水域。此外，還可以再加上十二條最長可航行達180英里（290公里）的河流。這整個航行區(qū)域擁有（以英國標準而言）出色的夏季氣候和有利的潮汐運動，是“小型帆船航海者的理想樂園”， 因為每天兩次退潮后露出的沙洲，就像減震器一樣，能抵御來自海上的海浪沖擊。由于整個海岸地帶在主導的西風下大多形成上風岸，若能巧妙利用潮汐的節(jié)奏，周末開著一艘小船也能航行相當遠的距離。

人們有時會拿這里與瓦登海（Waddenzee）地區(qū)相比，但坦白說，我認為泰晤士河口及其周邊地帶，憑借那多變的地貌與縱橫的河流，或許能為航海者帶來更多變化與航行的樂趣。

泰晤士河口及其周邊地區(qū)的航行區(qū)域

一位先驅(qū)

第一位深入闡述在英格蘭東南沿海地區(qū)駕駛小型艙式帆船航行細節(jié)的作家，是弗朗西斯·B·庫克（Francis B. Cooke，1872–1974）。他的著作《悠游錦囊》（Crusing Hints）, 在1904年至1948年間共出版了不下六個版本，以及其他眾多作品，培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英國人投身沿海航行。這本書堪稱（初學）巡航者的隨身手冊，幾乎面面俱到，內(nèi)容涵蓋：航海導航技術、氣象與潮汐知識、（傳統(tǒng)）帆船的構(gòu)造與各個部件、每條河流與港口的介紹——當讀者因繁多的說明感到疲倦時，又能從書中那些妙趣橫生的旅行故事中得到放松與啟發(fā)。

同樣引人入勝的，還有那些20到30英尺（6-9米）長的經(jīng)典游艇的線形圖與帆裝設計圖，并附有庫克、船主，甚至設計師本人撰寫的批評性評論。例如，那位備受推崇的哈里森·巴特勒博士（Dr. Harrison Butler）就對自己相當多的游艇設計進行了深入的自我審視。

總之，對古典游艇愛好者而言，庫克的《悠游錦囊》堪稱必讀之作。雖然庫克的書籍如今仍可在英國的古籍書店中找到，但自英國脫歐以來，要拿到這樣一本書，往往得多花費不少時間與金錢，運費與進口稅實在令人頭疼。幸運的是，北極星圖書網(wǎng)（Lodestar Books）現(xiàn)已推出價格合理的《悠游錦囊》PDF版本，并附上了一篇新的前言——值得一提的是，這篇前言正是由斯托克本人所寫。

至于書中關于航行路線的指引，如今幾乎已難以適用，因為隨著時間推移，航行區(qū)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海灣被淤泥填塞，人工游艇碼頭與漂浮浮橋紛紛建成，橋梁拔地而起，大片海岸線被新建的集裝箱港口設施吞沒，更不用提那些為海上風電場服務的配套供應基地。不過，慶幸的是，各處仍有不少地方得以保存原貌。

《悠游錦囊》PDF版本封面

《淺水航跡》不過是斯托克五十年航行日志的結(jié)晶，本質(zhì)上是一連串航行記錄的匯編。讀起來頗為愉快，但內(nèi)容并不算深刻，除非你可以將他的航程與自己的航海計劃相對照。斯托克一直航行到高齡，盡管他的活動范圍最終縮小到四條河流：布萊克沃特河（Blackwater）、科爾恩河（Colne）、克勞奇河（Crouch）與羅奇河（Roach）。2009年，他決定是時候停下來了。由于雙腿日漸無力，他擔心在收縮主帆時會墜入水中。于是，他將自己的小船賣給了一位年輕的朋友，托尼·史密斯（Tony Smith）。這位新船主是一位自然愛好者，因其博文與那本描寫布萊克沃特河的抒情小書而在當?shù)匾浴跋秸撸?em>Creeksailor）”之名廣為人知——他稱布萊克沃特河為“一頂鑲滿彩色寶石的閃亮王冠”。后來，史密斯也于2014年出版了一本關于他駕駛“淺水”號探險經(jīng)歷的精彩著作。

《海之國度：揚帆探索泰晤士河口的支流航道》書封

在斯托克的早期著作《只為樂趣而航行，小預算的大冒險》中，為中小型游艇的船主提供了大量實用技巧，包括如何利用潮汐、拋錨、擱淺，更不用說還有穿著及膝長靴在泥濘中從船上跋涉到岸邊。他還特別針對那些在航行區(qū)域內(nèi)沒有動力輔助的航海者。

正如書名所示，作者旨在展示如何在“小即美（small is beautiful）”的理念下享受航海樂趣，而無需花費太多。這意味著不依賴電子設備和航路點進行導航，而是通過“經(jīng)驗”導航法（knee cap navigation），即借助指北針和簡單計算進行航行。

事實上，這本書是一部以《悠游錦囊》風格撰寫的簡易指南。前半部分提供實用技巧，或者用斯托克自己的話說，是“行業(yè)竅門”（the tricks of the trade）。后半部分則介紹了若干周末航行路線。在整本書中，作者如同為讀者立起一面鏡子，通過指引，讀者可以在“經(jīng)濟型游艇”上航行并不需要花費大量金錢，而且同樣充滿冒險精神，如同揚帆七大洋一般。坦率地說，在閱讀過程中，我不禁感受到，在對船只開支的精確計算與核算背后，顯露出斯托克在職場生涯中曾經(jīng)是會計師的影子。

斯托克駕船在泰晤士河口周邊的一條河流上

真正想了解如今英格蘭東海岸能提供哪些豐富多樣的實用可能性的航海者，最好還是參考現(xiàn)代指南書。至于真正的懷舊——用普里姆斯爐（Primus）煮早餐粥、在深秋寒風中濕透衣物瑟瑟發(fā)抖地航行，或者在嗡鳴的船用火爐旁舉杯威士忌閑聊——你當然應該去讀莫里斯·格里菲斯的作品，我會在之后的投稿中再談到這位獨特的人物。

斯托克將船下錨

本文提到的書目：

A.C. 斯托克（A.C. Stock），《只為樂趣而航行，小預算的大冒險》（Sailing Just for Fun, High Adventure on a Small Budget）。倫敦：航海家圖書出版社，2002年。

A.C. 斯托克（A.C. Stock），《淺水航跡：一生航行于泰晤士河口及其彼岸》（In Shoal Waters: A Lifetime Sailing the Thames Estuary and Beyond）。倫敦：航海家圖書出版社，2012年。

托尼·史密斯（Tony Smith），《布萊克沃特河上調(diào)帆就位》（Ready about on the River Blackwater），已售罄。

托尼·史密斯（Tony Smith），《海之國度：揚帆探索泰晤士河口的支流航道》（Sea Country: Exploring Thames Estuary by-ways under Sail），北極星出版社，2014年。

安耶·瓦爾克（Anje Valk），《英格蘭東海岸：從拉姆斯蓋特到蘇格蘭邊界的航行區(qū)域》（The English East Coast: Sailing Areas from Ramsgate to the Scottish Border）。哈勒姆：荷蘭迪亞出版社，202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