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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人得到名聲,壞女人得到一切”,真的嗎?
《命懸一生》是一個懸疑劇,有著跌宕起伏甚至可說是詭譎多變的劇情,但該劇最吸引我的不是這個,而是那些日常生活的場景,因為它比較真實地復刻了上世紀九十年代末鄉(xiāng)村、小鎮(zhèn)青年的生存困境,在反映底層人掙扎求生和小鎮(zhèn)青年的殘酷青春這兩個維度上尤其出色。
網上關于劇中女性(吳細妹與田寶珍)的討論引起了我的關注,豆瓣劇評《命懸一生:聽話的吳細妹死路一條,不聽話的田寶珍人生贏家》得到最多觀眾點贊,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好女人得到名聲,壞女人得到一切”在網絡上得到了巨大認同和爭論
底層人的掙扎求生與殘酷青春
該劇是多角度敘事,不斷轉換視角,其中很重要的部分是吳細妹對警察的敘述,隨著她的娓娓道來,底層女性的生存困境在觀眾眼前逐一呈現(xiàn)。
這些對我來說并不陌生,我從小生活在比較貧困的農村,這里大多數(shù)孩子沒有升學希望,初中畢業(yè)就回家務農、開始談婚論嫁,像劇中徐慶利那樣讀了一年高中在村里就算文化人,一點也不夸張。

飾演徐慶利的黃軒奉獻了精湛地表演
由于學歷不高,外出打工很難找到好工作,更多在賣苦力。如徐慶利沒有高中文憑,只能在廠里做普工。曹小軍和吳細妹逃亡,兩人試圖“踏踏實實把日子過好”,但只能找到保潔、建筑工、搬家這種又苦又累的活,還遭遇了包工頭的欺凌和孩子重病等困境,最后被迫鋌而走險。
當時社會處于動蕩中,外部的新世界在逐漸打開,炫人眼目,同時又荊棘遍地,機會與危險并存。小鎮(zhèn)(包括從農村來的)青年期待有一個美好人生,可生活中充滿挫折,時常遭遇暴力,盡管也有溫馨美好的瞬間(這將成為漫長人生中的回憶)。那些想成大事而缺乏機會與相應能力的青年更易走入歧途,被陰影吞沒。
在劇中,由于原生家庭的缺失、學校教育的匱乏與社會秩序的混亂,倪向東、曹小軍很早就開始混社會,靠暴力來謀生,倪向東最終走上黑道,染上吸毒的惡習,因此不得善終。恰如片頭曲《霧》中講述的那個故事:“寒流已把我們包圍/你無聲無息/消失在冰涼的霧中/永遠的離去”。
這個上世紀曇花一現(xiàn)的陰影樂隊有多首歌曲在劇中被采用,它感傷的音樂、凄婉的歌詞,恰似劇中人物的心境,這些在困境中長大、在底層掙扎求生的青年,無論自身如何努力,陰影都將伴隨他們終生。

徐慶利(黃軒 飾)、曹小軍(白宇帆 飾)、吳細妹(李庚希 飾)在困境中長大、在底層掙扎求生的小鎮(zhèn)(農村)青年。
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
該劇播出后,許多評論把吳細妹和田寶珍進行對比,強調前者是聽話的好女孩,卻總是遇人不淑,漸漸走上絕路;后者是反叛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女性(壞女孩),有野心、有欲求,一路向上,獲得光鮮亮麗的人生。
這種解讀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當下女性的性別意識覺醒,即女性不愿再做被傳統(tǒng)規(guī)范、在家中付出(被犧牲)的賢惠女人,不想淪為他人的附屬品和生育工具,她們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過上更好的生活。
不過,這種二元對立敘事有不少問題。一個是它不貼切,因復雜人性無法用簡單的“好”、“壞”來判斷,公眾對“好壞”的認知也有差異。

吳細妹反復講自己聽話,實際上她不那么聽話
吳細妹反復講自己聽話,實際上她不那么聽話,對兩任家暴伴侶她都表達過異見。在剛指使手下暴打女孩的洗頭房老板道哥面前,她也是不卑不亢。而且,她殺人毫不手軟,策劃滅口騙保異常冷靜,這些跟聽話順從更是背道而馳。
反觀田寶珍,她的“壞”非常有限,具體來說只有拋棄前男友這一條,而基于前男友的不上進、背叛她(找過洗頭房小妹),這個選擇完全可以理解,這種程度的“見異思遷”也很常見,更不用說她還有幫前男友逃命、資助其父親等善舉。在普通人的認知中,恐怕不少人會認為吳細妹是壞女人,田寶珍才是那個好女孩。
還有一個是邏輯缺陷。導致吳細妹悲慘人生的原因很多,如社會環(huán)境、原生家庭、個人性格以及各種偶然因素……不能都歸結是她想做“好女人”。吳細妹只求安穩(wěn)人生,這并非不可能,是創(chuàng)作者把她置于某種難以逃脫的險境,一步錯、步步錯,難以回頭。
類似地,田寶珍的逆天改命也不太真實,人物成長幾乎沒有痛苦和掙扎,像一個被架空的人設,而且就事論事,她的成功主要源于其積極上進、嚴于自律,并非是不守傳統(tǒng)女德。

田寶珍的話得到了很多女性的共鳴,但她的成功源于其積極上進、嚴于自律,并非是不守傳統(tǒng)女德。
女性主義有一個重要概念——“交叉性”——它關注女性間的差異,指出女性遭受壓迫是多方面因素影響及其交叉作用。如果只強調傳統(tǒng)性別規(guī)范的束縛,就可能忽略其他重要因素。如吳細妹生長于貧困閉塞的環(huán)境,沒有受過良好教育,缺乏社會資源,那不管她選擇做好人(聽話)還是做壞人(殺人),她都有更大概率失敗,劇中的她也確實如此。
底層女性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嗎?
如果我們承認吳細妹身上有惡的部分,那為什么這部分(壞女孩)也沒能改變她的悲劇?當然,這主要基于創(chuàng)作者對女性議題的個人理解。
文藝作品中底層女性“殺夫”這個主題并不罕見,臺灣作家李昂寫過《殺夫》,敘述其中女性的心路歷程,但在殺夫后小說就戛然而止了。電影《醬園弄》將《殺夫》放在開頭,從正序、倒序插播開展敘事,但由于虛構的詹周氏與警察局長的對抗情節(jié)有“虐女”嫌疑,成為失敗的案例。
相比之下,日本新銳推理作家葉真中顯的小說《絕叫》、《惡女的告白》中,多次殺夫騙保、涉嫌殺夫滅子的惡女都能獲得自由,重新開始人生,這一頗有新意的結局得到更多好評。
不過,這是藝術上的想象力,是將女性反抗推至極端來啟發(fā)思考的敘事策略,不可能成為真實的倡導路徑。

“在現(xiàn)實中,要讓女性改變命運,我們需要去找到惡的源頭,去改變滋生它的生態(tài)”
在現(xiàn)實中,要讓女性改變命運,我們需要去找到惡的源頭,去改變滋生它的生態(tài),也就是回到本文的第一部分,那個讓底層人無望掙扎、讓小鎮(zhèn)青年不斷沉淪的環(huán)境,去阻斷暴力的傳承。
一個文明進步的社會,不僅能給那些有野心的女性更寬容、更自由、更公平的發(fā)展空間,讓她們去取得成功;同時也能讓普通女性想要的安穩(wěn)人生得以實現(xiàn),這涉及到社會保障體系如何完善。
顯然,當吳細妹們在被逼婚、被家暴、被職場性騷擾時及時得到社會救助,當她們的孩子生病時有醫(yī)??筛采w,那個體即使有些許落后認知,也不會陷入絕境。也只有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大多數(shù)女性的認知才會迅速更新,跟上時代發(fā)展的步伐。
(陳亞亞,復旦大學現(xiàn)當代文學博士,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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