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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丹|《紅樓夢》的校訂與再造
一、引言
在由當代學者對《紅樓夢》文字加以校訂的各種版本中,新推出的石問之修訂本,無疑是最為特殊的。
這種特殊,表現(xiàn)在他對小說文本邏輯的閉環(huán)有那么執(zhí)著的追求,以致他在修訂中,無法容忍文本中出現(xiàn)的或大或小的各種瑕疵。舉凡脂抄本和程印本行文中留下的他認為的邏輯斷裂、情節(jié)矛盾、人物錯位、細節(jié)失誤等,他都一一予以揭示,除了參校各種底本的異文來選擇最合理的文字外,他還對那些通過??睙o法解決的問題進行了直接的修改,有些改寫,事實上已經(jīng)超越了理校的慣常做法,或多或少帶有改寫或者說再創(chuàng)作的印跡。這樣,雖然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這套《紅樓夢》時,把石問之的工作定位在“校訂”(以下省稱“石校本”),但其摻雜了修訂乃至修改、創(chuàng)作的印跡,也是十分明顯的。

《紅樓夢》,曹雪芹/著 程偉元、高鶚/整理 石問之/校訂,浙江古籍出版社,2025年3月版
石問之對“校訂”邊界的逾越引起了一些爭議。有人從尊重版本的歷史、尊重作者的角度提出了批評意見。筆者認為,如果出版社把他的“校訂”稱為“校訂改編”或直接稱“改編”,大概就不會有這些異議。但就目前已然存在的狀況來說,對于他的這種特殊“校訂”工作,筆者認為自有其存在的價值。因為筆者并沒把它當“校訂”,而是從改寫角度,或者說從文本再造角度來理解其價值的,并在不同的場合都作了介紹。這種價值,體現(xiàn)在他對文本那種心細如發(fā)的閱讀方式,把原著中可能存在的邏輯漏洞等或大或小的問題擺到了明面上,而改寫,不過是把這些問題加以凸顯了。哪怕這種改寫方式本身存有問題,但還是把讀者的目光深深地吸引了過去。
對于該不該改寫的問題,有些老師或發(fā)文或在朋友圈發(fā)帖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他們的意見值得重視,筆者不再重復。這里就已經(jīng)改寫的結(jié)果,從具體問題出發(fā)來進行具體分析,仔細討論這些“校訂”過的文字。依據(jù)校訂者“解決問題”的工作思路,討論將大致分為兩個側(cè)重面(盡管這兩個側(cè)重面很難分開):一是關(guān)于“解決”的討論,即討論解決的必要性、可能性和正反效果;另一是關(guān)于“問題”的具體討論,即討論問題聚焦的核心內(nèi)容。由于校訂者對問題聚焦的核心內(nèi)容涉及對文本的整體理解,是在總問題視野下而進行的局部處理,所以本文將后一層次做歸并處理。而對前一層次,則進一步細分為四個方面。下面就來依次展開。
二、固有問題得到了較好解決的
作為《紅樓夢》的現(xiàn)代整理改寫本,石校本不但涉及對原有文字的處理,也有在前人整理的基礎(chǔ)上,在文字斷句和標點符號方面有了一些新收獲。當然,正因為有前人的校訂打基礎(chǔ),才能達成后出轉(zhuǎn)精的效果。
比如第五十八回,寫寶玉嫌給他喝的湯太燙,在旁的晴雯就教芳官如何輕輕吹湯而不致把唾沫星吹進去。芳官的干娘在屋外卻跑進來要幫著吹,遭晴雯嚴厲呵斥。一般的現(xiàn)代整理本都把這段文字斷句為:“快出去。你讓他砸了碗,也輪不到你吹。”石校本斷句為:“快出去你。讓他砸了碗,也輪不到你吹?!边@里,把“你”移到前句,讓每一個小句都嵌入一個人稱代詞,不但邏輯順暢,節(jié)奏明快,情感色彩也顯得更有力。特別是,“讓他”前如果要加人稱,也應(yīng)該加“我”更合理,因為畢竟,這是晴雯安排芳官的活。這樣的調(diào)整,是能體現(xiàn)石問之細讀特色的。順便一說,紅樓夢研究所的校注本沒有開頭的“快”字,倒也是更簡潔有力的表達。
再看標點的例子。第四十六回,寫賈赦想娶鴛鴦為妾,讓邢夫人為他張羅。邢夫人和鳳姐商量此事,鳳姐本是要勸阻的,想不到邢夫人根本不聽勸,就立馬見風使舵轉(zhuǎn)變態(tài)度,說了一番迎合她的話,道是:
“到底是太太有智謀。這是千妥萬妥的。別說是鴛鴦,憑他是誰,那一個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頭的?這半個主子不做,倒愿意做個丫頭,將來配個小子就完了?!?/span>
石校本把結(jié)尾通常的句號改為問號,并出注道:
此處“完了”應(yīng)不是“完蛋了” 的意思,而是“滿足了”的意思。
應(yīng)該說,這樣的理解有其獨到處。盡管把“完了”理解為人生的歸宿而用句號也說得通。但用問號解釋為滿足,才有鳳姐為迎合邢夫人那種繪聲繪色的樣子,那種好像為了迎合邢夫人而努力裝著很懂鴛鴦等丫鬟的心理——這樣一種用問號的角色代入才有的生動感,明顯優(yōu)于用句號帶來的相對平實的感覺。再如,第六回寫劉姥姥去榮國府打秋風,要找熟人周瑞家的把她帶進去,就拉住一個小孩打聽周大娘,但小孩卻說周大娘有好幾個,她到底要找哪一個。接下來,原文寫劉姥姥回答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但應(yīng)該說周瑞家的,或者周瑞之妻才對,通行的整理本在這里加句號,未必合適。石校本把句號改成破折號,意思是劉姥姥話沒說完,就被小孩截住了話頭說“這個容易,你跟我來”,這樣改標點,也更合適。
相比斷句、標點有其獨到的理解,更能顯示石校本特色的,是他對文字的修訂乃至改寫。這里也舉一些例子來說明。
如第四十三回,寫寶玉拉了小廝茗煙跑到郊外祭祀投井自殺的金釧,寶玉讓茗煙找賣香的,通行的版本就有這樣一段語言描寫:
茗煙道:“香倒有,不知是那一樣?”寶玉想道:“別的香不好,須得檀、蕓、絳三樣?!?/span>
這里,用寶玉“想道”這一心理活動來回復茗煙的回答,前后是無法銜接起來的。這樣,石校本在 “寶玉想道” 的“想”字后再加一個“想”,改成“寶玉想想道”,“想”的心理活動和“道”的對話,被分成兩個層次,前后的對話關(guān)系就被有機建立了起來,補字儉省,卻是一個比較高明的改寫例子。再如,第四十七回寫薛蟠對柳湘蓮產(chǎn)生非分之想,有一處交代是:“因其中有柳湘蓮,薛蟠自上次會過一次,一直念念不忘?!边@是站在薛蟠立場的敘述方式,石校本加以分析道:
“薛蟠自上次會過一次”這種復述的表述方式,適合于前文中曾寫到過二人交往歷史的場合。而現(xiàn)在的文本中,從第一回至此,沒有任何關(guān)于二人有交往經(jīng)歷的文字。此處文字或是早期某個稿本的文字殘留,在這個早期稿本中,前文中當有二人交往的文字。
這樣的推測有一定道理。于是依據(jù)現(xiàn)存文本的狀態(tài),石校本改變了敘述方式,把“自上次”改寫成“早先也”這樣的站在客觀立場的補敘,意思不變,但把原先表述有可能帶給讀者的困惑消除了,如此改動,還是有一定的合理性。這類改動相當細微,不仔細對照,原文的漏洞還真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還有第九十七回寫黛玉焚燒題詩的手帕,原文寫的是:“紫鵑這才明白過來要那塊題詩的舊帕?!迸f帕是呼應(yīng)第三十四回寶玉的贈送,但當時詩是題在兩塊舊帕上的,這樣石校本把“那塊”改為“那兩塊”,加進去這一個“兩”字還是合理的。另外,他的文字改動,有些是在吸收他人的意見基礎(chǔ)上提出自己的看法。比如吸收王旭初的意見,把惜春謎語的謎底“佛前海燈”改為“海燈里的燈草”即為一例。
還比如,第五十二回,寫林黛玉要把薛寶琴送給她的水仙花轉(zhuǎn)贈給寶玉,跟寶玉有這么一段對話:
黛玉道:“我一日藥盄子不離火,我竟是藥培著呢,那里還擱的住花香來薰?越發(fā)弱了。況且這屋子里一股藥香,反把這花香攪壞了。不如你抬了去,這花也倒清凈了,沒雜味來攪他?!睂氂裥Φ溃骸拔椅堇锝駜阂灿胁∪思逅幠?。你怎么知道的?”黛玉笑道:“這話奇了。我原是無心的話,誰知你屋里的事。你不早來聽說古記,這會子來了,自驚自怪的。”
讓人覺得奇怪的是,寶玉反問黛玉如何知道自己屋里也在煎藥,黛玉接口說是無心的話。但看黛玉那一段話里,沒有流露一點她知道的痕跡,所以石校本在黛玉說的“沒雜味來攪他”后面,補了一句:“你那里不會也有藥味罷?!庇写搜a充,后面兩人的話都有了著落。也許,我們慣常的做法,可能在這里會出一個注解,但石校本直接把這層意思用文字寫進正文,讓讀者的閱讀得以流暢起來,作為一種嘗試,從解決問題的角度看,似乎也可以。當然,這種處理是否影響讀者對其它表述的理解可能,還有待大家的進一步討論。因為當筆者把這處修改跟其他老師討論時,他們提出:有沒有一種可能,寶玉說這話的意思就是在婉言拒絕黛玉要把寶琴的水仙花轉(zhuǎn)贈給他。所以故意模糊兩個住所的藥味,好像黛玉未卜先知似的,在說自己房間里有藥味熏花時,已經(jīng)暗示了寶玉的環(huán)境。如果這樣的理解也有可能的話,那么不但“你那里不會也有藥味罷”這句話不用添加,連后文石校本添加的“既是你受不住這香味,回來我就叫麝月他們來取去罷”也不需要了,因為寶玉本來就是在婉拒黛玉的轉(zhuǎn)贈,似乎黛玉已經(jīng)為他找好了拒絕的理由,這樣的“前后不搭”的對話,似乎是可以體現(xiàn)《紅樓夢》言在此而意在彼的一種特點。如此理解也就無需補寫,這正是筆者下文要討論的話題。
三、有些無需解決的問題
石校本當然是為了解決問題而對流傳的文字加以校正、修訂和改動的。但其對于原文存在問題的判斷,還是有一定的主觀性。有些所謂的問題,換一個角度看就未必是問題,即使有些改動不能說發(fā)生了新的錯誤,但總覺得已經(jīng)在表達另一個意思了,跟原作的效果有了一定距離。
比如第五回寫賈寶玉神游太虛幻境,其中寫他進入“薄命司”,道是:
進入門來,只見有十數(shù)個大廚,皆用封條封著??茨欠鈼l上,皆是各省地名。寶玉一心只揀自己的家鄉(xiāng)封條看,遂無心看別省的了。
石校本認為,封條上“皆是各省地名”,跟下文寫到的封條“金陵十二釵正冊”矛盾,所以,把“皆是各省地名”改為“皆有各省地名等字樣”,似乎這么一改,把“十二釵正冊”之類的文字也能容納進去。但這樣的改動,似乎沒必要,原文的表述很難說是一種錯誤。也許石校本認為,“皆是各省地名”無法把其它文字概括進去,是一個客觀的事實,但這段文字恰恰是以進門的寶玉的主觀視角來寫的,他最關(guān)注的,還是封條上的地名,其它文字對他來說是視而不見的。只有當他看到自己家鄉(xiāng)的地名后,后面的文字才會進入他的視野。這樣,石校本的修改,雖然看似更嚴謹,但其實是把客觀視角替換了原文中的主觀視角,換一種敘述角度來表述,也許只能說是解決了一個本來不成問題的問題。
再如第二十六回,寫薛蟠要約來寶玉,卻讓小廝哄騙說是賈政找他,讓寶玉吃了一驚。等到出來后,發(fā)現(xiàn)是上了薛蟠的當。小說寫道:
薛蟠連忙打恭作揖陪不是,又求“不要難為了小子,都是我逼他去的”。寶玉也無法了,只好笑。
石校本在“笑”后添加一個“笑”,作“只好笑笑”,這就變成另一個意思?!爸缓眯Α焙汀爸缓眯πΑ钡拿鑼?,都是拿薛蟠沒辦法的無奈樣,應(yīng)該都可以。但相比之下,“笑笑”的程度要比“笑”的程度輕,把本來并無對錯的一種狀態(tài)改為另一種狀態(tài),這樣的改動也無必要,且不應(yīng)該。
再如,第四十八回寫賈雨村因為從中搞事,讓賈璉無辜挨了他父親賈赦一頓毒打。平兒氣不過,在向?qū)氣O討要棒瘡藥時,恨恨地提及了賈雨村,道是:
都是那賈雨村、什么風村的。
石校本把“什么”的位置提到雨村名字前,改作:
都是那賈什么雨村、風村的。
雖然石校本舉出《紅樓夢》其它一些例子,是把“什么”放在正式名字前,而以仿語跟在后面以表示戲謔的,比如“什么云哥兒、雨哥兒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但是從修辭原則說,把“什么”放在正式名字前,或者放在仿擬的名稱前,其實都可以。不過,有一點微妙的區(qū)別是,石校本舉出的其它兩個例子,直接在名字前加“什么”,其實都含有直接對名字戲謔的效果,但把“什么”移到仿擬的名稱前,戲謔的意味稍有一點弱化。為什么會有這種細微差別呢?筆者推測寫作的意圖是,說到賈蕓和襲人時,言者對說話的對象都有點輕視,而賈雨村畢竟是官老爺,所以揣摩平兒的心理,也許她開始并不想戲謔他的名字,但說出來后,實在氣不過,才用“什么風村”來追加一下發(fā)泄她的不滿。退一步說,即便筆者的推測不成立,這樣的位置調(diào)整,似乎也是多此一舉的。甚至讓讀者產(chǎn)生對此類修辭的誤解,好像“什么”這樣的詞語,只能加在正式名字前。
另外,有些所謂的問題,忽略了上下文語境也是一個原因。比如第五十四回元宵節(jié)寫秋紋、麝月等伺候?qū)氂裨诼愤吷绞笕瞿?,又到花廳后廊處小丫頭端著的盆里洗水,秋紋發(fā)現(xiàn)水太涼,讓小丫頭去跟老婆子討熱水,老婆子開始沒看到秋紋,就沒肯給,直到秋紋上前,老婆子才改變了態(tài)度。這里有一段文字是:
秋紋先忙伸手向盆內(nèi)試了一試,說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里弄的這冷水?!?/span>
不過石校本把“先忙”兩字,改為“先行一步趕了過去”,對此改動解釋說:
之所以如此修改,是為了讓下文的敘事更具合理性。如果秋紋與寶玉、麝月等人都一起同時出現(xiàn)在小丫頭和婆子面前,那下文中婆子拒絕倒水的情節(jié)就缺乏了基本的合理性。故此,本書通過如此修改,讓秋紋與寶玉、麝月等人拉開一定的空間距離。
但這樣拉開距離的改寫真沒必要。因為老婆子拒絕給小丫頭倒熱水,是因為她當時只看見了小丫頭,后來看到秋紋后立馬就改變了態(tài)度,這樣,需要看到寶玉和秋紋、麝月等三個才會改變態(tài)度的假設(shè)其實是不存在的。
再看第四十八回,寫香菱跟黛玉學詩,從夢中得到啟發(fā),寫成了第三首,第二天急忙起身要找黛玉聽意見。原文的“又找黛玉”被石校本改為“便拿來要到園門口等黛玉”,理由是:“原文文字容易引起空間解讀上的混亂?!边@一改動似乎也沒必要。因為讀者讀這段文字,想到的只是住在寶釵處的香菱一早就去找黛玉,能分出寶釵和黛玉所處的兩個不同的空間就可以了,甚至也不一定會想到空間,但如果明確交代了“到園門口”這樣的地點,反是容易引起讀者困惑的。
那么,是不是有些描寫確有問題也是無需改動的呢?比如關(guān)于回與回的銜接,石校本有多處改動,有些改動是為了消解前后的矛盾(如石校本對第九十四回的開頭改動,寫賈芹猜想水月庵出事,可能是欠賭債惹起的事端),有些改動是為了避免重復(如石校本對第五十一回結(jié)尾的改動,刪除了賈母在第五十二回開頭重復說的話),筆者覺得這些改動尚可接受。但如果沒有明顯的錯誤,筆者認為是不用改的。比如第五十八回的開頭是:
話說他三人因見探春等進來,忙將此話掩住不提。
這是承接第五十七回的結(jié)尾部分,寫寶釵、黛玉、湘云三人在聊當票的事,聽有人報“三姑娘、四姑娘來了”,忙掩口不提此事。遂以“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轉(zhuǎn)到了第五十八回。石校本認為,作為一回的開頭,不宜用“他三人”來代指,所以把“他三人”替換成了“寶釵、黛玉、湘云三人”。這樣的改動看似正確,卻掩蓋了一個事實,《紅樓夢》是以一氣呵成的寫法,再來分出章回的,跟以往的章回小說的形態(tài),已經(jīng)有了較大的區(qū)別。所以,有些章回開頭的獨立性相對較弱,雖然給閱讀似乎帶來了不便,但恰是章回小說發(fā)展到某個階段的一種特殊形態(tài),保留這種形態(tài),也自有其價值。

四、解決問題的同時產(chǎn)生了新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石校本在解決原文的一些問題時,也連帶出一些新問題,這些新問題是否可以避免,也值得進一步斟酌推敲。
第四十三回,寫賈母為給鳳姐過生日,拉大家湊份子錢來聚餐,錢由尤氏通收。書中有一段文字寫道:
次日將銀子送到寧國府來,尤氏方起來梳洗,因問是誰送過來的,丫鬟們回說:“是林大娘。”
石校本認為第一句話缺主語,把它改寫為:
次日一大早,林子孝家的便將銀子送到寧國府來。
這里的改寫,不但補上了主語“林子孝家的”,而且還補充了“一大早”,以呼應(yīng)后面的“尤氏方起來梳洗”。看似合理,但這時間和人物的補充,其實未必妥當。因為原文先不交代人物,是設(shè)置了一個懸念。請注意,這句敘述語是“送到寧國府來”,又問是“誰送過來的”,其實是隱含了寧國府的尤氏立場,所以她應(yīng)該一開始并不知道是誰送來的,只有問了過手這件事的人,才被告知。而添加“一大早”的交代,看似可以對應(yīng)尤氏的梳洗,其實也無必要,因為誰知道作者一定不是在寫尤氏睡懶覺呢?所以,以筆者愚見,只需要把第一句中的“將”改為“有”,也許更合理。
關(guān)于薛蟠和寶玉在學堂起沖突的問題,在《紅樓夢》第九回特別是在該回的結(jié)尾和第十回的開頭有隱約暗示,但寫得語焉不詳,曾引發(fā)劉世德等學者的深入討論。石校本在第十四回補寫了一段較長文字,意圖解決兩個基本的問題:第一,寶玉和秦鐘兩人何以從上學到不上學的轉(zhuǎn)變;第二,寶玉和薛蟠矛盾的經(jīng)過究竟如何。這段補寫的文字如下:
原來因上次鬧學堂時,金榮被逼給秦鐘磕頭認錯,自覺失了顏面,便一直存有報復之心。碰巧過了一程子,薛蟠又到學里來點下卯,金榮自忖這正是個報仇的好時機,散學時趁便拉住薛蟠,便添枝加葉的說秦鐘、寶玉二人如何不聽眾人勸阻、如何不顧薛蟠面子霸占了其相好。說的薛蟠渾勁上來了,于是也不管不顧,便把秦鐘和寶玉鬧學堂之事又加倍夸大說與了賈珍等人。后來不知怎的,偏又傳到了賈政耳朵里。賈政為寶玉讀書不上進一事,本就窩著一肚子火,一聽此傳言,自然也就信真了,便狠狠的打了寶玉一頓。賈母知道后,不用說自是十分心疼,也不分青紅皂白,便斥責了賈珍等人一通。自此,便不再讓寶玉、秦鐘去上學了,免得瞎去沾染了壞習氣。又說寶玉的師父也該就要回來了,讓快收拾出書房來,以后便在家中讀書了。于是便有了為二人裝修書房這一攤子事出來。
這段文字,雖然事情的原委交代也還清楚,似乎讓改寫的意圖得到了初步落實。但卻帶來了新問題,且不說在內(nèi)容上寫賈母為此事斥責賈珍是否合理,就行文本身來說,因為文字較長,形成的一定語言特點,似乎跟前后文都較難相容,顯得有點突兀。不說別的,光是反復使用“便”以推進銜接的效果,就顯得因連接不夠流暢而不得不用特殊的副詞來加固的痕跡,這樣,文字的笨重感就比較明顯了。
類似的文字增補,也許不僅僅帶來文字風格不協(xié)調(diào)的問題,也有對特定情境中人物理解的問題。比如,第三十回有一段文字,是寫寶玉東走西逛,無所事事,最后在和金釧說一些不著調(diào)的話而惹怒王夫人的事。這段文字是:
寶玉背著手,到一處,一處鴉雀無聞。從賈母這里出去,往西走過了穿堂,便是鳳姐的院落。
石校本認為,這段文字首先有方向錯誤,從賈母處到鳳姐處,是往東而不是往西;其次,第三回已經(jīng)交代了上述住所的位置結(jié)構(gòu),所以再提及都是一筆帶過,這里又來介紹,亂了章法;再次,結(jié)合前后文看,寶玉從賈母處出來,并非直接去鳳姐處的。根據(jù)這些理由,石校本刪除了“從賈母這里出去,往西走過了穿堂,便是鳳姐的院落”這段文字,而把它改寫成:
正不知往何處去,忽想起前兒鳳姐曾有話要對自己說,竟一直沒再提起;且自小紅去后,也不曾望他一望,于是便往鳳姐處來。
并認為這樣的改動,一方面完善了寶玉的形象,另一方面能夠?qū)⑺葱〖t的動機與事實上后來給金釧帶來禍害又誤傷了襲人對比起來,促發(fā)讀者對三位女性命運的思考。對于這樣的修改方式及其所追求的效果,似乎還有待斟酌。如果因為方位錯誤,把“西”改為“東”就可以。但是給寶玉的行為增加兩個動機,就有畫蛇添足的嫌疑。這樣處理并沒有顧及,作者寫大家都在午睡的特定語境中,偏偏讓寶玉感覺了極其無聊。所以,寫他沒有任何動機地東游西逛,才是他當時的最真實心態(tài)。也正是在這種無聊至極的狀態(tài)中,才讓他好容易逮著一個沒有睡去的金釧,跟他說了那些不著調(diào)的話。認為寫出寶玉的行為動機才能豐富其形象,可能是把話說反了。至于因為添加了看望小紅的動機才能把三位女性命運結(jié)合起來的思考,倒顯得過于刻意了。從讀者的聯(lián)想角度看,當然沒問題,但如果作者真也這么來設(shè)計,似乎又太追求表面的技巧,顯得匠氣重了點。
五、把沒問題的“解決”成了問題
與上述情況相似,有些內(nèi)容或者文字表述并無問題,但因為要去“解決”,才被制造出來了問題。最明顯的是第二十五回的例子,寫馬道婆受趙姨娘委托,作法殘害鳳姐和寶玉,她要求趙姨娘配合她作法,叮囑她:
把他兩個的年庚八字寫在這兩個紙人身上,一并五個鬼都掖在他們各人的床上就完了。我只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驗。
石校本覺得讓趙姨娘辦這樣的事,已經(jīng)超越了她的能力范圍,所以把“一并五個鬼都掖在他們各人的床上就完了”這句改為“一并五個鬼都藏在他們屋子附近就完了”,這樣的改動看似追求一種合理性,實際上反而更不合理。因為原來的處理雖然不能說是行法術(shù)的必要條件,但畢竟是加強這種法術(shù)神秘性的重要依據(jù)。而且,既然石校本并沒有完全刪除馬道婆作法的描寫,說明還是承認神秘學的敘事邏輯在小說情節(jié)中發(fā)生作用的。與此同時,卻又提出趙姨娘無法實現(xiàn)的難度問題,其實是讓寫實的原則跟神秘學原則纏繞在同一段情節(jié)中,反顯得進退失據(jù)、自相矛盾了。其實,趙姨娘怎么來實現(xiàn)馬道婆提出的難題,曾經(jīng)是一些人討論的饒有興味的話題,現(xiàn)在石校本干脆把這個難題取消了,對不少讀者來說,會覺得掃興的。
第五十八回,芳官的干娘莽撞地進寶玉屋內(nèi)要給寶玉湯碗吹氣時,晴雯在呵斥芳官干娘時,又指責小丫頭沒把好門。接下來有一段小丫頭的對答非常有意思,道是:
小丫頭們都說:“我們攆他,他不出去;說他,他又不信。如今帶累我們受氣。你可信了?我們到的地方,有你到的一半,還有你一半到不去的呢。何況又跑到我們到不去的地方還不算,又去伸手動嘴的了?!币幻嬲f,一面推他出去。
對于這段話,里面有一個人稱的轉(zhuǎn)換,就是先說“他”,再說“你”,那就意味著,小丫頭先是在回答晴雯的話,再是對芳官干娘說話。于是,石校本對這段話加以分割,中間插入補寫的一句“又對那婆子道”,看似說話的方向清晰了,其實是把原話的生動情景給遮蔽了。因為如果我們看這段話的后面,是有一個動作描寫:“一面說,一面推他出去?!睉?yīng)該說,這個推的動作,不是等到回答了晴雯的話后,轉(zhuǎn)頭對老婆子說話才開始發(fā)生。而是一直在推他。否則,這些小丫頭的反應(yīng)也太遲鈍了。這樣,我們不妨來想象一下,當小丫頭在推著老婆子往外去時,還要先應(yīng)答晴雯的話,但這種應(yīng)對,其實也是同時說給老婆子聽的,是一語雙向的。先有間接的對話,再有直接的對話,并有意讓動作與言語的指向錯綜起來,這樣的復雜交流,才是《紅樓夢》常有的一種立體結(jié)構(gòu)式的交流,插入“又對那婆子說”一句交代,看似層次分明,其實是欠妥的,是把立體化的交流平面化了。
六、關(guān)于石校本聚焦的三大問題
當然,上述的分類只是為了討論的方便,有些分類其實也帶有筆者個人的主觀性,有些情況又是交織在一起的。特別是,當筆者把改動較好的與不應(yīng)改動的情況作為一比三來分配梳理,會給人產(chǎn)生一種錯覺,好像石校本不應(yīng)改動的或改錯了的是遠多于改動得較好的,其實不是。上述梳理并沒有經(jīng)過整體量化的統(tǒng)計才得出的比例分配,說實話,這種量化統(tǒng)計,也很難做出。上述的分析只是分類例說而已。下面再以問題聚焦的核心內(nèi)容來整體分析一下。
在校訂改寫中,基于一種整體理性邏輯的思考維度,石校本最為關(guān)注的大概有三類問題,第一是后四十回與前八十回的匹配度問題,也可說對原作者構(gòu)思的尊重問題(這當然是以后四十回的作者跟前八十回的不是同一人為前提);第二是情節(jié)間的前因后果的關(guān)聯(lián)性問題(包括前一回結(jié)尾和后一回開頭的銜接);第三是敘事的時間合理性問題(包括事件的時間順序、時間長度對事件的容納量以及人物的年齡關(guān)系等)。
關(guān)于第一個問題,涉及對后四十回的大量修改和增補,一方面是以第五回判詞暗示的人物結(jié)局為依據(jù),另一方面也跟前八十回情節(jié)的伏筆和人物的性格邏輯有呼應(yīng)。有些改寫,比如有關(guān)香菱夭折的描寫,關(guān)于賈母對待黛玉的情感態(tài)度,以及巧姐和板兒結(jié)為良緣,雖然文字增添了不少,基本內(nèi)容筆者還是認同的。但因為增補的文字多,涉及的內(nèi)容廣,延伸出不少枝蔓性問題,也要一一推敲。比如,筆者贊同石校本對巧姐命運的改寫,但其中有一處描寫,又是很難茍同的。如下:
且說巧姐隨了劉姥姥,帶著平兒出了城,到了莊上,劉姥姥也不敢輕褻巧姐,便打掃上房讓給巧姐、平兒住下。怕二人睹物傷情,又把原本掛著的惜春當日畫的那幅大觀園圖給換了下來。
對于劉姥姥屋內(nèi)掛上的大觀園圖,石校本加以說明道:
經(jīng)此增補,前八十回中惜春畫大觀園圖的事情便有了著落,且可形成今與夕(昔)、盛與衰的強烈對比。
而筆者的看法是,既然直到第八十回,都沒有寫惜春完成大觀園圖的事,這幅圖就不應(yīng)該讓它完成。從某種程度上,做事消極、為人慵懶,這才是符合惜春的性格特點。這也呼應(yīng)了黛玉最初開的一個玩笑,“又要照著這樣兒慢慢的畫”——一種永遠完不成的慢慢的畫。再從今昔對比效果說,也許,當“這樣兒”衰敗下去時,惜春即使被催促著或提醒著繼續(xù)畫時,那么,面對需要“照樣”的已經(jīng)基本走樣,才是更能夠產(chǎn)生對比、感人效果的。
關(guān)于第二個問題。石校本尤其著重行文的前因后果的關(guān)聯(lián),在這方面做了不少修補工作,這當然是為了凸顯原作構(gòu)思的縝密性。但我們也應(yīng)該看到,文學創(chuàng)作畢竟也有以其偶然性、意外性來給讀者制造驚奇效果的內(nèi)容,而對有些情節(jié)缺少必要的交代,固然可以理解為作者的疏漏,也未嘗不可以理解為是作者的留白,是有意給讀者滿足一下想象的樂趣。這樣,追求情節(jié)邏輯的閉合性和原作可能的開放性,也是校訂、校改時需要一并斟酌的。比如,小說第十三回寫鳳姐協(xié)理秦可卿的喪事,是尤氏當時犯了胃病舊疾了。因為此前并沒有寫到尤氏有胃病舊疾,所以石校本特意在第十回寫了尤氏胃里隱隱作痛,認為是根據(jù)敘事藝術(shù)化、合理化而補寫的。這種補寫是否必要,筆者表示懷疑。邏輯的閉合性強調(diào)過甚,就有膠柱鼓瑟的遺憾。比如第二十六回寫馮紫英聚會時匆匆離去,又允諾做東細聊,薛蟠讓他先約個時間,原文寫馮紫英說的是“多則十天,少則八天”,這樣說,本來沒有問題。但石校本把它改成“多則十天,少則一天”,理由是馮紫英次日就請客了。這樣倒果為因的改寫,倒是跟馮紫英的允諾對得上。但另一方面,這個請客沒有了一點意外,而且,“多則十天,少則一天”的允諾,跨度如此之大,這種允諾的方式已經(jīng)違背了常理,讓人大大意外了。筆者尤其不能接受的,是在第五十三回,交代了賈薔和齡官下落的一段描寫:
廊上幾席,便是賈珍、賈璉、賈環(huán)、賈琮、賈蓉、賈芹、賈蕓、賈菱、賈菖等。賈母也曾差人去請眾族中男女,奈他們或有年邁,懶于熱鬧的;或有家內(nèi)沒有人,不便來的;或有疾病淹纏 ,欲來竟不能來的;或有一等妒富愧貧不來的;甚至于有一等憎畏鳳姐之為人而賭氣不來的;或有羞口羞腳,不慣見人,不敢來的:因此族中雖多,女客來者只不過賈菌之母婁氏帶了賈菌來了;男子只有賈芹、賈蕓、賈菖、賈菱四個現(xiàn)在鳳姐麾下辦事的來了。那賈薔則另有一番緣故,也不曾來。因近來齡官之病已漸成不治之勢,只得又物色來新人,賈薔則接他去,時常陪伴在側(cè),故也無心來參加宴聚。當下人雖不全,在家庭間小宴中,數(shù)來也算是熱鬧的了。
其中加下劃線的字體為石校本添加。這一添加,雖然交代了賈薔和齡官情感糾葛的下落,但如此描寫,把他們關(guān)系發(fā)展的其他可能性徹底消除了,看似交代了情節(jié)的結(jié)果,但這種結(jié)果,其實弱化了這個故事本身對讀者的吸引力。而從行文風格說,既然前文對于不來參加聚會的人員,哪怕重要者如賈珍、賈璉等,都只是概述,卻偏對并不很重要的人物賈薔的缺席原因加以詳細交代,這種占去太多文字量的交代本身,也是不得體的。
關(guān)于第三個問題?!都t樓夢》時間的錯亂問題,比如年月的錯亂和人物年齡的錯亂,是較多出現(xiàn)的情況。石校本對此下了很大功夫,把其中的時間一一梳理、校改,其所花的心血,不能不讓人敬佩。但究竟如何看待這種時間錯誤?筆者也感到困惑。比如,就筆者來說,石校本把邢岫煙提及探春的“三姐姐”改為“三妹妹”是合理的,但是否也要把黛玉說自己十五歲改成“長了這么大”,筆者還是持保留態(tài)度。日常生活中,閑聊時把自己年齡往大里說或者反過來往小里說的比比皆是。更何況,《紅樓夢》在寫到人物年齡以及相關(guān)生理特征時,并不完全寫實,不然的話,第五回的寶玉也不可能跟襲人同領(lǐng)警幻訓事。而該小說的時間觀是否全然等同于現(xiàn)實生活里的時間觀,也是需要打問號的。當現(xiàn)代小說在時間設(shè)定中的迷宮一樣的呈現(xiàn)給人帶來深深的驚訝時,回頭重新審視《紅樓夢》的時間安排,就需要思考,這是僅僅因為作者把新舊稿本混雜一起帶來的錯亂?是修改時留下的疏漏?還是如同空間重疊的鏡中境的設(shè)計——一種有意為之的嘗試?當然,石校本在事件時間和人物年齡問題上做的仔細加工、清理,仍然是有價值的,因為這從寫實角度把時間的安排推向了邏輯縝密的某種極致,就像做了一個文本再造的實驗,可以讓讀者比較一下,原有的時間處理與石校本改寫本的時間,哪一個更有魅力、更能讓讀者獲得精神滋養(yǎng)。
七、結(jié)論
石校本在推出之前,作者已經(jīng)推出了相關(guān)的系列論文或者閱書札記,結(jié)集為《玉石分明》和《見微知著》兩本集子,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受到學界幾乎一致的好評。其心細如發(fā)的眼光和理性的研究思路,對《紅樓夢》文本的理解提出了不少益人心智的見解。如今推出這本很特殊的《紅樓夢》校訂本,也確實解決了文本中的一些懸而未決或者大家忽視的問題。但其改寫文本的做法,特別是對前八十回文字的改寫,也引起了不少爭議。有人或者是從闡釋學的角度來理解其文本整理的,或者是從對文本的求美而非對版本的求真來區(qū)分這種很另類的“校訂”。但也應(yīng)該看到,貫穿其工作始終的,則是一種強烈的理性色彩,一種嚴格的邏輯閉合要求。對于這種求理性的精神和合邏輯的品質(zhì),用于寫學術(shù)論文,當是很優(yōu)秀的工作前提,而對于傳統(tǒng)意義的版本校訂,也是不可或缺的素質(zhì)保證。但石校本的工作其實不是傳統(tǒng)意義的校訂。這是校訂加修補乃至再創(chuàng)作,盡管這種修補和再創(chuàng)作主要集中于后四十回,在前八十回只是局部的、少量的運用,但過于合理性的、邏輯閉環(huán)的追求,對于增補乃至改寫,對《紅樓夢》文本的加工來說可能是一把雙刃劍,是有得也有失的。因為《紅樓夢》畢竟是一部小說,是一部把理性的清澈與感性的朦朧交織在一起呈現(xiàn)出來的特殊作品,是一部在構(gòu)架了縝密情節(jié)邏輯的同時,又留下不少空白和開放性內(nèi)容以激發(fā)讀者的想象力、探索多種可能性的偉大巨作。在石校本開頭保留下的戚蓼生序言中,那種對 “絳樹兩歌”“作者兩意”的小說的復雜性說明,似乎暗示了石問之對自己工作難度的自覺。但他的實際工作表明,他還沒有完全克服和超越這種難度,把他孜孜以求的合理性和邏輯閉環(huán)挪用到小說情節(jié)和細節(jié)的再造時,因為對象的錯位等原因,就有可能讓“兩歌”和“兩意”在有些場景中蛻變?yōu)椤耙桓琛焙汀耙灰狻薄I鲜雠e出的不少例子,都可說明這一點。但不管如何,他通過艱苦的努力所取得的成果,還是應(yīng)該被看見。盡管還留有一些值得討論的余地,但石校本的推出,依然是紅學界的一件大事,乃至是讀書界的一件大事。筆者粗讀下來,在對文本的理解方面,已經(jīng)受到了不少啟發(fā)。正是出于對其努力的敬佩,才愿意花時間來討論,提出一些主觀性較強也未必正確的意見,希望能引發(fā)大家進一步討論,使得對《紅樓夢》文本的理解更加到位、對文字的校訂工作做得更好。這種討論的意義,當然不僅僅指向《紅樓夢》本身,也指向了如何更好地運用現(xiàn)代人的理性去整理、傳承古典名著的普遍性話題。最后,筆者希望,該書如果再版,或者把標注的“校訂”改為類似“校訂改編”等字眼,或者干脆出兩種版本,一種是在沒有版本依據(jù)的前提下盡量不改動原文的傳統(tǒng)意義的校訂,一種是放開手腳的文本再造。這樣處理,既可以彰顯石問之辛勞工作的價值,也會避免讀者的一些困惑和誤解。

《玉石分明:紅樓夢文本辨》,石問之/著,浙江古籍出版社,2022年8月版

《見微知著:紅樓夢文本探》,石問之/著,浙江古籍出版社,2024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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