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拉美文學(xué)巨匠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Mario Vargas Llosa）生前最后完成的長篇小說《獻給您最后的沉默》終于被引進中文世界。澎湃新聞記者11月28日從99讀書人獲悉，《獻給您最后的沉默》簡體中文版經(jīng)梁宗岱翻譯獎得主侯健翻譯，將于年底前出版。

《獻給您最后的沉默》簡體中文版

這是一部充滿激情與勇氣、幽默與自嘲的元小說，講述了經(jīng)濟拮據(jù)的樂評家托尼奧在一次偶然中聽到了本土吉他手拉洛驚為天人的演奏，決心為拉洛寫一本書，卻在搜集資料的過程中得知這位無名吉他手窮困潦倒，病逝于工人醫(yī)院。《拉洛·莫爾菲諾與沉默的革命》出版后引發(fā)熱烈討論，托尼奧成了名人，受邀出國演講，連母校都邀請他擔任教職，卷入了名與利的癲狂旋渦……全書37節(jié)，以敘事和文論穿插而成，書中有書，文中有文，是以秘魯華爾茲為切入點的另一種“全景小說”。

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Mario Vargas Llosa）供圖：99讀書人

“終稿完成了”

在這部告別之作中，略薩將目光投向秘魯首都利馬最貧窮的街巷，以秘魯流行音樂華爾茲為切入點，將一種近乎瘋狂的信念感，置于一個處處嘲笑信念感的世界，卻奇跡般地將所有秘魯人凝聚在一起。

據(jù)悉，略薩在三年前的2022年4月完成了這部小說的初稿，隨后與三個子女從利馬出發(fā)，自駕前往秘魯北部，全程由子女用手機記錄，在網(wǎng)絡(luò)上分享。在《獻給您最后的沉默》結(jié)尾，小說人物托尼奧和塞西莉亞離開了布蘭卡小店，沿著拉爾科大道慢慢走遠。

略薩則在背頁寫道：“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秘魯……事實上，這趟秘魯北部之旅助益良多。我認為可以確認，這部小說的終稿完成了。現(xiàn)在我希望寫一本關(guān)于薩特的文論作品，他是我青年時期的導(dǎo)師。那將是我的最后一部作品?！?/p>

也就是說，在略薩的寫作規(guī)劃中，《獻給您最后的沉默》是他的最后一部小說作品，也在事實上成為他人生落幕前的最后一部作品。

中文譯者侯健與略薩 在略薩家中。供圖：侯健

呼應(yīng)的人生曲線

略薩的一生充滿傳奇：競選過總統(tǒng)，獲得過諾獎，被西班牙國王封為侯爵，當選法蘭西學(xué)院院士……

他大半生住在歐洲，對秘魯和拉丁美洲不乏嚴厲的批評，但“這種恨總是滲透著柔情”。在最后的作品中，他對秘魯?shù)娜崆橥耆蜎]了怨恨，對“秘魯是什么、秘魯人是什么”給出了極為優(yōu)美、幽默、悠然的具象化回答。一把平平無奇的吉他，在天才吉他手拉洛手中，可以成為秘魯千年文明的證物，每根琴弦都發(fā)出秘魯華爾茲奇特、深沉、令人困惑又近乎瘋狂的樂音，無論男女老幼，都忘了嬉笑和閑談，全都保持安靜，沉默主宰了一切。

略薩朗讀了代表作《酒吧長談》的片段。供圖：99讀書人

略薩寫道：“這種崇高的沉默曾經(jīng)在塞維利亞的斗牛場、馬德里的拉斯班塔斯斗牛場出現(xiàn)過。”那不僅僅是一種深深的沉默，不僅僅是一種智慧、專注、極致的技巧，而是關(guān)乎所有人，它讓小說主人公托尼奧“打開了靈魂之門，充滿渴望，希望與那些同胞、那些見證了這一奇跡的兄弟姐妹擁抱在一起?！?/p>

耐人尋味的是，小說主人公托尼奧寫《拉洛·莫爾非諾與沉默的革命》時親自前往拉洛的出生地調(diào)查取材，多次撕毀手稿重寫，這與略薩的創(chuàng)作習慣一脈相承。小說中托尼奧因嘔心瀝血寫出真情實感的作品而成名，卻卷入了名與利的癲狂旋渦，又因堅持修訂、更正謬誤而飽受爭議，最后即使跌落神壇也坦然接受，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呼應(yīng)了略薩的人生曲線。

誠實的小說家

在中國，略薩被稱為“結(jié)構(gòu)現(xiàn)實主義大師”、“拉美文學(xué)爆炸”四主將之一，是與加西亞·馬爾克斯齊名的作家。

2011年，略薩（中）與孫甘露（右）、葉兆言（左）展開對話。供圖：99讀書人

他的文學(xué)觀對于許多寫作者、閱讀者影響深遠。在《獻給您最后的沉默》中，他還探討了“瓦恰菲利亞”（Huachafería）這一秘魯西班牙詞匯。西班牙語權(quán)威詞典對這一概念注釋時，普遍貼上了“俗氣、做作、裝腔作勢”(Cursileía)的標簽。但略薩指出二者的差異在于：俗氣是對喜好的扭曲式模仿，而瓦恰菲利亞不參照任何模板、不對著其他精致優(yōu)雅之物滑稽模仿，而是本就精致優(yōu)雅。

五十年后，略薩在《獻給您最后的沉默》一書中借樂評家之筆，更深刻地指出：瓦恰菲利亞是“秘魯對人類普遍經(jīng)驗的貢獻之一”，“具有瓦恰菲利亞風格的人更多通過情感和感官與世界溝通，而非通過理性；對他們而言，思想只具有裝飾性，是可有可無的，會阻礙情感的自由流露”。

“一首秘魯華爾茲若要出色，就必須具有瓦恰菲利亞風格。我們所有的作曲家都深諳此道，他們的歌詞從知識的角度來看往往晦澀，卻鋪陳出色彩熾熱的意象、絢麗的感傷主義、帶邪氣的情欲和其他令人驚艷的過度修辭，與其思想的匱乏形成鮮明對照”……

這些段落出自一位誠實的小說家，他誠實地向大眾讀者闡釋藝術(shù)與思想的區(qū)別，即意象、風格、情感、修辭等渾然一體的頂尖技藝本身就是藝術(shù)，而非靠思想來賦魅的才是藝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