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有明顯“兒童色情特征”的情趣娃娃，居然能在電商平臺公開銷售？澎湃新聞歷時兩周追蹤調查，從電商平臺的隱晦關鍵詞搜索并下單產品，一路溯源至惠州、東莞的生產車間，揭開了一條“兒童色情特征”情趣娃娃橫跨生產、銷售的灰色產業(yè)鏈。

記者發(fā)現(xiàn)，在淘寶、京東、拼多多、抖音、小紅書等平臺檢索 “童顏娃娃”“女童娃娃”“幼女娃娃”，跳出來的并非單純的兒童玩偶，而是身高 70 厘米至 140 厘米、復刻兒童面龐與體態(tài)的硅膠制品，實際是具備性功能的成人情趣用品。記者按照平臺發(fā)貨地址追蹤至廣東的源頭工廠，調查發(fā)現(xiàn)當?shù)囟嗉夜S生產“兒童色情特征”娃娃，并支持定制各種情趣功能。

針對這種情況，專家和律師告訴澎湃新聞，電商平臺對此類產品有審查義務，包括商家資質、產品銷售、信息審核三個方面。如果其沒有履行前述審查義務，市場監(jiān)管部門可以沒收違法所得，對其處以罰款，要求限期改正。情節(jié)嚴重的，還可責令停業(yè)整頓等。對于商家和廠家而言，他們或面臨刑事風險，涉及的罪名是制作、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

“制售這類淫穢物品，侵害未成年人權益且扭曲社會價值觀；這類娃娃將幼女形象與性元素綁定，會強化社會物化兒童的認知，還可能誘導未成年人形成錯誤性認知，弱化其對身體界限的意識，大幅增加未成年人遭受性侵害的潛在風險。”“女童保護”團隊發(fā)起成立的北京眾一公益基金會秘書長丁廣泉告訴澎湃新聞，這一現(xiàn)象公然挑戰(zhàn)公序良俗，沖擊社會對兒童的保護共識，散播兒童軟色情風氣。

“童顏”情趣娃娃屢禁不止，“相關產業(yè)死灰復燃”

“女童保護”團隊發(fā)起成立的北京眾一公益基金會秘書長丁廣泉告訴澎湃新聞，如果“童顏”情趣娃娃已經形成了產業(yè)鏈，那電商平臺監(jiān)管無疑存在明顯漏洞，需要對此類商品如關鍵詞篩選、內容描述等在審核側壓實責任。且互聯(lián)網平臺在這類問題的處理上動作較為滯后，往往在媒體曝光或用戶舉報后才進行干預，難以形成及時有效的管控，此外，這類網店往往采取多平臺分銷機制，但平臺間缺乏有效的合作與信息分享，使相關灰產一再死灰復燃。

“商家以動漫IP為偽裝，在電商平臺銷售更貼近色情消費需求的‘手辦’童顏情趣娃娃，可能涉嫌構成制作、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最高可判無期徒刑；若向未成年人銷售，還需從重處罰。此類娃娃模擬未成年人形象，一方面極易誘導成年人對未成年人的性犯罪，另一方面又因其可能被未成年人接觸，會影響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甚至犯罪?！眹浊賺u（上海）律師事務所律師閆彩琪告訴澎湃新聞。

湖南師范大學講師、碩士生導師宋行健告訴澎湃新聞，電商平臺對此類產品有審查義務，包括商家資質、產品銷售、信息審核三個方面。“如果其沒有履行前述審查義務，市場監(jiān)管部門可以沒收違法所得，對其處以罰款，要求限期改正。情節(jié)嚴重的，還可責令停業(yè)整頓。如果消費者因產品質量問題而遭受損害，電商平臺將會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彼涡薪≌f，對于商家和廠家而言，主要的法律風險是刑事風險，涉及的罪名是制作、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除此之外，他們還可能面臨沒收違法所得、罰款、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等行政處罰。如果商家和廠家根據(jù)用戶所提供的照片，定制“童顏”硅膠娃娃的外貌，在侵犯他人肖像權的情況下，還需要承擔民事賠償責任。

電商平臺售賣兒童款、幼女版成人用品娃娃的情況，此前也曾發(fā)生。

早在2018年，《法制晚報》就曾對某電商平臺上存在大量幼女版成人娃娃的現(xiàn)象做出報道。

報道發(fā)出當晚，該平臺官方回應稱高度重視，關閉涉事店鋪，下架違規(guī)商品，并啟動商品審核系統(tǒng)24小時自動識別、自動巡查違禁品，并通過人工排查，隨時下架違規(guī)、違禁品。

《法制晚報》報道次日，全國掃黃打非辦官方發(fā)文表示對此類涉嫌違法違規(guī)問題深入核查。

2022年，《中國品牌雜志》再次報道某電商平臺上有多家店鋪銷售大量幼女版成人娃娃，多家成人用品店鋪只賣這種娃娃，并公然用“童款”作為宣傳語，設計出女童寫作業(yè)、舉手回答問題的場景宣傳圖，且出現(xiàn)了不止一個銷量10萬+。

“童顏”娃娃法律風險遠高于普通成人情趣用品

“女童保護”團隊發(fā)起成立的北京眾一公益基金會秘書長丁廣泉告訴澎湃新聞，兒童形象的情趣娃娃是對未成年人形象的色情化塑造，它可能違反未成年人保護法。未成年人保護法明確規(guī)定，禁止制作、復制、發(fā)布、傳播或者持有有關未成年人的淫穢色情物品和網絡信息。此外，全球文明國家都在禁止兒童形象的情趣娃娃。

丁廣泉表示，將兒童的生理特征與情趣玩具功能結合，等于在向社會傳遞“兒童可以成為性對象”的錯誤和危險信號，也是對兒童形象的扭曲和人格尊嚴的侵犯。這也是一定程度上對兒童的性剝削，沖擊社會道德底線，也可能誘發(fā)和刺激侵害兒童的行為，增加兒童遭遇性侵害的風險。

在認定上，“童顏”情趣娃娃與普通成人情趣用品如何區(qū)分？

宋行健認為，第一，從產品特點上來說，如果出現(xiàn)了明顯涉及兒童的性暗示，或體現(xiàn)了兒童的性特征，則會觸及未成年人保護紅線，有可能被認定為兒童色情制品。第二，從受眾群體來說，“童顏”情趣娃娃具有兒童的面龐與體態(tài)，易于被兒童誤用。如果未成年人購買、使用了該產品，由于他們的身心發(fā)育尚未成熟，身心健康將會遭受侵害。這兩個關鍵區(qū)別，增大了“童顏”情趣娃娃被認定為刑法中的淫穢物品的可能性。

“由于淫穢物品的判斷涉及價值評價，因此在具體案件中，需要根據(jù)社會一般人的認知，從‘童顏’情趣娃娃的整體設計、造型、姿勢、對性器官或性行為暗示的強調程度、受眾群體等角度，來綜合判斷是否屬于淫穢物品。在必要時，還可以參考專門鑒定機構作出的鑒定意見?！彼f。

閆彩琪同樣提到，“童顏”情趣娃娃與普通成人情趣用品的核心區(qū)別在于兒童化特征及社會危害。司法實踐中，法院會結合設計目的、使用場景、社會認知三大要素，判斷是否屬于淫穢物品。因此兒童尺寸、模仿未成年人特征的情趣娃娃因“過度暴露性器官、刻意強調兒童性特征”，通常會被認定為“淫穢物品”。司法實踐中已有類似案例將兒童形象手辦認定為淫穢物品。

她認為，“童顏”娃娃類產品的核心倫理風險是其“擬人性”與“可擁有性”，這并非病態(tài)幻想的“宣泄出口”，反而可能成為誘導或強化不良性認知的“入門憑證”。通過將抽象的病態(tài)幻想如對未成年人的性好奇、暴力性傾向，包裝為“具體可觸的商品”，降低實施者的心理門檻，完成從“幻想”到“占有”的跨越，甚至可能間接誘發(fā)真實世界的傷害如兒童性侵、性犯罪。

此外，“童顏”娃娃因兒童化特征，其法律風險遠高于普通成人情趣用品。電商平臺需履行資質審核、商品合規(guī)性審查義務，避免成為“童顏”娃娃的銷售渠道。監(jiān)管部門需從生產端、平臺端、法律端細化監(jiān)管政策，遏制“童顏”娃娃的非法生產與銷售，保護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

如何更好地監(jiān)管此類產品？閆彩琪認為，從法律層面細化對模仿未成年人情趣制品及成人娃娃幼態(tài)化設計的禁止性規(guī)定，需結合未成年人保護法理與產品安全標準?！翱梢酝ㄟ^量化標準（相似度閾值、身體比例）、禁止性規(guī)定（未成年人擬真、性暗示）、技術管控（唯一編碼、數(shù)據(jù)脫敏）及分級監(jiān)管，可系統(tǒng)性降低情趣制品被濫用于犯罪或侵害他人權益的風險。”她說，應明確禁止任何以14歲以下未成年人為原型設計的情趣制品（包括面部、身體特征）。判定標準要靈活，面部特征上，圓潤輪廓、大頭身比例、稚嫩五官（如無鼻梁、短鼻翼、圓眼等）；發(fā)型上，兒童常見短發(fā)、雙馬尾、羊角辮等；體型上，身高低于1.4米，肩寬與腰臀比符合未成年人發(fā)育特征。

宋行健認為，第一，完善對此類產品的備案管理。生產此類產品的企業(yè)應進行備案，提交產品設計圖、預期用途說明，從而實現(xiàn)生產主體和產品流向可追溯，這有利于從源頭上對產品進行監(jiān)管。第二，細化《廣告法》中的禁止性規(guī)定，嚴格規(guī)范成人用品的宣傳、展示。第三，明確刑事處罰標準?？梢杂勺罡叻?、最高檢發(fā)布典型案例，明確涉及“童顏”情趣娃娃的淫穢物品認定規(guī)則，從而明確刑事打擊尺度，保護相關產業(yè)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