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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陽|人生有幾個四十年

《人論:人類文化哲學導引》,[德] 恩斯特·卡西爾著,甘陽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5年11月出版,472頁,88.00元

《人論》,[德] 恩斯特·卡西爾著,甘陽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12月出版,288頁,2..40元
拙譯卡西爾《人論:人類文化哲學導引》的“中譯本序”寫于1984年,正值該書原著出版(1944)四十周年之際。如今這個中譯本也已問世四十年,不免令人有點心驚,人生有幾個四十年?
四十年前,我還是北京大學外國哲學研究所的一名碩士研究生。當時北大研究生學制是很奇葩的兩年半制(不知為何不是三年也不是二年),由于那時我們還生活在幸福的農(nóng)業(yè)文明節(jié)奏中(北大小東門外都是農(nóng)民的小平房,每間月租六元),這兩年半的日子似乎過得非常悠長、非常悠閑、非常舒心,至少從不無聊,應該讀了不少書,更喝了很多酒,尤其那時人好像有很多閑工夫成天閑扯、瞎聊或美其名曰辯論(校內(nèi)有各種各樣的沙龍)。唯一的問題是吃得太差了,我的北大記憶其實首先是那時北大食堂肉很少,我最懷念的北大地標是校內(nèi)唯一的飯店“燕春園”,至今記得那家的菜價,溜肉片六毛五(全是肥肉),焦溜肉片七毛五,一瓶北京二鍋頭一元零五分,我的錢基本都給了這家餐館。人們常美化當時的學生讀書如饑似渴,但對于我,如饑似渴的首先還是身體性的口腹之欲。我其實覺得,大概只有在這種農(nóng)業(yè)文明節(jié)奏下半饑半飽的人才有心思津津樂道“人,詩意地棲居”。
北大外國哲學研究所當時是完全獨立于北大哲學系的,以后為抵制被哲學系吞并還斗爭了好多年,但大概在老所長洪謙先生去世后,這斗爭就注定只能以失敗告終了,這都是后話。那時哲學系在哪個樓我已不記得,但還記得我們外哲所在北大三院(那時也沒覺得這院子有多好,現(xiàn)在很金貴了,一個小院掛好多機構(gòu)牌子)。我和劉小楓住北大南門進來第一棟樓25號樓,當時是專給研究生蓋的新樓,還有一棟研究生樓是29號樓。那是研究生還很少的時代,博士生更是個位數(shù),我們外哲所沒有博士生,哲學系應該只有陳來和劉笑敢兩個博士生,他們第一批博士生似乎住什么別的高檔地方,應該不在25號樓或29號樓,以后博士生多了就和碩士生同等待遇了。外哲所同學中,如果我沒記錯,陳嘉映和王煒好像因為是北京人都不住校(是否那時北京生都沒宿舍?),王慶節(jié)在29號樓和閻步克陳平原同屋(或隔壁)。我平常走的最多是兩條路線,一條是從25號樓去燕春園,另一條路則是從25號樓到29號樓,然后從29樓穿過馮友蘭家去三院。但我完全想不起來我在外哲所都上過什么課,只有一門課記得,那是外哲所副所長熊偉老先生教我們學德語,之所以還記得是因為老先生太奇葩,居然直接用馬克思《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德文原著當教材,好像德語零基礎的也可以直接上德語高級班,只記得他老先生贊那德文“美啊,美啊”。那時的北大很奇葩,老師和學生中什么樣的人都有,干什么的都有,沒人管你干什么。說到底,北大提供的只是寬松和閑暇,其余都是你自己的事。有很多研究生兩年半只做一件事就是學托??纪懈I暾埑鰢?。我們北大外哲所是比較適合散仙的地方,上課如果不是最不重要,至少是很不重要,聊天之外各干各的,那時師兄朱正琳在讀誰都不懂的布拉德雷,陳嘉映在譯他的《存在與時間》,杜小真癡迷薩特和加繆,王煒王慶節(jié)幫熊偉先生編譯存在主義資料集,同時還有閑心和北大哲學系主任黃枏森打筆仗辯論什么異化問題,我最吊兒郎當不務正業(yè),喝酒之余譯了這本《人論》。此書1985年首版,當年發(fā)行了二十四萬余冊,顯然是因為書名有個“人”字,那時大家還在想“人是什么”。
北大外哲所第一大好人是已故師兄王煒(1948-2005),我在北大畢業(yè)后他把他們家在小黃莊的老宅給我免費居住,我創(chuàng)辦“文化:中國與世界編委會”他是編委會的大總管,里里外外大大小小各種事務都是他一人打理。以后他創(chuàng)辦“風入松書店”時我已在美國,但我知道他書店掛的座右銘是“人,詩意地棲居”,那是他的情懷,也是我們這代讀書人的共同情懷。今年是王煒兄去世二十周年,我把這本三聯(lián)版《人論》獻給他在天之靈,紀念我們在北大外哲所的共同青蔥歲月。

《人論》中譯本四十周年紀念版獻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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