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青藏高原會怎樣？

中國科學院院士丁林給出了一個顛覆常人想象的答案：我國長江中下游地區(qū)原本是戈壁荒漠，而之所以能蛻變?yōu)椤盁熡杲稀Ⅳ~米之鄉(xiāng)”，與青藏高原的隆升過程密不可分。

青藏高原，是丁林生命中的重中之重。30多年來，他用雙腳丈量著其中的每一寸險峻，用地質錘從石頭里“叩問”出地球往事，不斷揭開青藏高原的面紗，在世界屋脊上書寫著屬于中國地質學家的傳奇篇章。

丁林院士

從海底“長”出來的青藏高原

就像“魚米之鄉(xiāng)”曾是戈壁荒漠，青藏高原也不是“天生”高原，它是從海底逐漸隆升成世界屋脊的。

“青藏高原由很多地塊拼合而成，從南到北大概有五條巨大的縫合線，每條巨大的縫合線都是一個關閉了的古代的大洋?！倍×直硎?，3億年前，青藏高原根本不存在，那時候的青藏高原和所有組成青藏高原的陸塊都在古特提斯洋的南部和岡瓦納大陸的北緣分布著。

隨著時間推移，第一個陸塊——羌塘地塊，從岡瓦納大陸北緣分裂出來，在和昆侖山發(fā)生碰撞后，形成了羌塘高原的地塊被拼合到歐亞大陸的南緣。而當岡瓦納大陸全部解體后，由其中分裂出來的印度地塊快速向北漂移，并與歐亞大陸發(fā)生了碰撞。這是地球上有史以來最強烈的一次碰撞，它塑造了整個青藏高原，以及整個歐亞大陸的地貌，奠定了現(xiàn)在地球上的海陸格局，也對新生代以來全球氣候變化有著深遠的影響。

但，這次碰撞究竟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

20世紀80年代，中法科學家聯(lián)合發(fā)表了一系列文章，最后得出結論：可能在5000萬年前，印度和歐亞板塊在青藏高原發(fā)生了碰撞。但這一結論缺少直接證據(jù)。直到2003年，丁林和團隊發(fā)現(xiàn)了研究大陸碰撞的“圣地”——桑丹林大剖面。在這里，來自歐亞大陸和印度大陸的物質直接堆積在了一起，只有兩個大陸在此碰撞才能造成這樣的物質轉移。也是在對此進行研究的過程中，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種放射蟲化石，如果能測定出化石所處時代，就能直接推斷碰撞發(fā)生的時間。

為此，丁林幾乎翻遍了國內(nèi)所有圖書館里關于放射蟲的文獻，也沒找到類似的記錄。于是，他將目光放到了國外，在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圖書館找到了一套《大洋鉆探報告》。“現(xiàn)在很多圖書館都有這套書，但當時我們國家這套書還不齊?！倍×终f。他沉浸在這套需要一間大屋子才裝得下的圖書里，終于有一天，翻到了一樣的放射蟲，所處時代是6500萬年前。

終于有希望確定大陸碰撞時代了，丁林高興得徹夜難眠。不過要想有更全面的認識，還需要繼續(xù)研究。此后十幾年，他又在印緬山脈地區(qū)和巴基斯坦進行了深入考察。基于一系列的研究，他確定了印度與歐亞大陸于6500萬年前首先在中部發(fā)生初始碰撞，隨后新特提斯洋向兩側逐漸封閉，于5000萬年前全面碰撞。這一發(fā)現(xiàn)將人類對印度—歐亞大陸碰撞時間的認識向前推進了1500萬年。

近年來，丁林還定量恢復了岡底斯山和喜馬拉雅山的隆升歷史，提出喜馬拉雅山地區(qū)在6500萬年前還處于海平面之下，此后逐漸隆升，于1500萬年前超過5000米?！扒嗖馗咴辈康貐^(qū)的隆升歷史仍然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需要更多定量古高度數(shù)據(jù)來驗證?！?/p>

青藏高原塑造“魚米之鄉(xiāng)”

“如果轉動地球儀，大家會發(fā)現(xiàn)華南和青藏高原所在的30度緯度正好是沙漠所分布的地方。從印度、巴基斯坦的沙漠到中東沙特阿拉伯的沙漠，再到非洲的撒哈拉沙漠，轉過來到北美得克薩斯和墨西哥的沙漠，緯度30度的地區(qū)基本全是沙漠，唯獨中國華南地區(qū)是‘綠洲’?！倍×终f。

為何會如此？丁林認為，原因直指青藏高原隆升。

在6500萬—4000萬年前，青藏高原上僅有岡底斯山與中央分水嶺山隆升至4500米以上，而兩山間的中央谷地海拔僅1700米左右。此時，狹窄的山脈不足以抵擋行星風系大氣環(huán)流，從高原中部到長江中下游均為副熱帶高壓控制的低地沙漠。丁林團隊在《全球和行星變化》期刊發(fā)表的成果也為之提供了佐證。他們發(fā)現(xiàn)，以貢覺、熱魯盆地等為代表的藏東南地區(qū)5000萬年前是一片炎熱干燥的沙漠，受西風帶氣候控制，生長著代表干燥氣候的棕櫚植物群。

而4500萬—3000萬年前，藏東南地區(qū)抬升到3000米以上，水汽傳輸受到影響，形成了獨特的地中海氣候模式——夏季高溫干旱，雨季則從深秋持續(xù)到春季。這為橫斷山區(qū)生物多樣性埋下了伏筆。當時間快進到2500萬—1500萬年前，喜馬拉雅山的快速隆升變成了又一個重要的標志。喜馬拉雅山不僅有巨大的阻擋作用，還能進行導流，推動現(xiàn)代南亞、東亞季風系統(tǒng)形成并趨于穩(wěn)定。通俗地說，水汽到此處都會“拐彎”，我國東部地區(qū)也因此越來越濕潤，華南“綠洲”、長江中下游“魚米之鄉(xiāng)”的形成，都源于此。

“喜馬拉雅山的隆升奠定了今天的環(huán)境格局。”丁林強調(diào)。扎扎實實研究多年，他在青藏高原大陸碰撞—大陸俯沖—高原隆升及其對資源環(huán)境影響等研究領域做出了系統(tǒng)的創(chuàng)新成果，提升了我國在青藏高原地球系統(tǒng)科學研究領域的國際影響力，同時也為青藏高原社會發(fā)展做出了重要科技支撐。

站在高原，研究高原

“可可西里”這個地名被大眾熟知，是因為被殺戮的藏羚羊和相關影視作品。但可可西里不僅是藏羚羊的家園，也是中國最大的無人區(qū)。2005年9月，丁林帶領一個由50多人組成的科考隊伍，由南向北經(jīng)拉薩—雙湖—普若崗日—多格錯仁—崗扎日—向陽湖—鯨魚湖—茫崖，到達格爾木。這是科學史上人類首次穿越可可西里核心地帶并進行大規(guī)模科學考察。這一年，丁林40歲，研究青藏高原已經(jīng)十幾年了。

時間要回溯到1988年，23歲的丁林從北京大學畢業(yè)來到中國科學院地質研究所深造。在導師鐘大賚院士的帶領下，他第一次登上青藏高原，研究位于其東南部的高黎貢山。此后，他踏遍高原，研究高原——他親手繪制了南迦巴瓦峰區(qū)域的地質圖，讓喜馬拉雅東部大峽谷的真容第一次呈現(xiàn)在世界面前；他的博士論文填補了國內(nèi)外對于東喜馬拉雅構造結研究的空白，使得東喜馬拉雅構造結成為當今青藏高原及世界地學研究的熱點。

由于野外考察經(jīng)驗豐富，丁林被任命為隊長。但他本人明顯更喜歡沉浸式科研，而作為隊長則需要處理、協(xié)調(diào)整個隊伍面對的各種問題?！氨ＷC全隊的安全是一個隊長的首要任務。第一是保證大家都安全地出來，第二是把所有的車輛都安全地帶出來，第三才是科學?！倍×终f。從2005年到2007年，他6次赴可可西里，組織完成了3次大規(guī)?？茖W考察。其間，他們遭遇過荷槍實彈的盜獵分子，面臨著包括肺水腫、腦水腫等在內(nèi)的各種高原反應病。最令他們頭疼的是各種各樣的陷車?！爱敃r整個可可西里就是一片大的沼澤，任何地方都存在著殺機，特別是我們幾輛大車，一旦陷進去就如泥牛入海?！?/p>

但無論如何，丁林都從未想過放棄，在可可西里是這樣，在這30多年的青藏高原研究路上，也是這樣。當他把這30年間的野外科考路線導入地圖時，才猛然發(fā)現(xiàn)，整座青藏高原早已寫滿他的足跡。在學生眼中，他的成果是“拿命換來的”，但在他看來，這不過是攀登科學高峰的必經(jīng)之路。如今，丁林辦公室墻上最醒目的地方，還掛著一張清晰的青藏高原地質圖，那是他一步一個腳印丈量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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