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時間從BBC上看到巴黎圣母院失火的消息，我愣了一會兒，忍不住一聲嘆息。想必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圣母院尖塔在大火中倒塌的那一刻，亦引發(fā)了現(xiàn)場祈禱人群的一片嘆息、驚叫和哭泣聲。

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在人眼前。巴黎圣母院位于巴黎市中心的西堤島上，塞納河分流而過，由于享盡地利之便，游人經(jīng)年川流不息。我去過巴黎圣母院五次,每次都能感受到圣母院不同的美。

從旅游價值看，圣母院在巴黎老城區(qū)中眾多明星景點中算得上“最亮的星”，每年吸引了1200萬人參觀，相當于倫敦塔、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圣保羅大教堂三大景點每年參觀人數(shù)的總和。從建筑美學看，圣母院最早采用飛扶壁，開啟了哥特式建筑的典范，是和蘭斯大教堂并列的教科書級作品。從文學影響看，雨果的《巴黎圣母院》無人不曉，也是我個人了解巴黎的啟蒙讀物。從宗教功能看，法國是天主教國家，盡管現(xiàn)在的法國在歐洲國家中信教人數(shù)是最少的，無神論者越來越多。這并不妨礙圣母院成為天主教重要座堂之一。

圣母院之于法國，不僅是“美好”，不僅是“神圣”，不僅是一座教堂、一個景點、一部小說，而是法蘭西文明的符號、是法國人關于歷史的共同記憶。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在火災后說，巴黎圣母院“是法國的歷史、法國的文學、想象力的生命之源，是法國人度過所有重大時刻的地方，是經(jīng)歷疾病、經(jīng)歷戰(zhàn)爭、經(jīng)歷解放的地方”。

“整舊如舊”不敵對歷史真實性的執(zhí)著

圣母院大火對歷史的破壞，刺痛了法國人的心。當?shù)匾晃焕先撕蹨I對BBC記者說，“800多年的歷史了，法國大革命沒有毀掉它，納粹德國沒有破壞它，如今它卻被一場愚蠢的大火給糟蹋了”。一位專欄作家寫道，“這些年巴黎并不太平，恐怖襲擊頻發(fā)，治安每況愈下。但一看到圣母院，這個為拿破侖加冕、為圣女貞德平反的地方，我就覺得踏實，歷史在這里延續(xù)，巴黎歷經(jīng)磨難，依然屹立不倒”。如今，這根維系法蘭西歷史傳承的重要繩索突然就“斷”了，至少是“殘”了。

盡管馬克龍總統(tǒng)已表態(tài)將重建圣母院，一些著名企業(yè)也表示將為重建捐助巨資，不少法國人心情依然沉重?！?160年建的屋頂，1220年建的橫梁，這些都已化為灰燼，這些歷史的真實是沒法重建的”。也許以現(xiàn)代技術重建可以做到“整舊如舊”，不過，“形”雖在，“神”已逝。

我了解歐洲人對于歷史遺產情有獨鐘，在保護“真實文物”上苛刻得“不近情理”。在寸土寸金的倫敦金融城，只要發(fā)現(xiàn)古羅馬遺跡，無論花多少錢，都得嚴加保護；蓋新樓時發(fā)現(xiàn)一口老井，也得專門修建陳列室方便參觀；歷史名人小住過幾天的公寓樓，也得掛個藍牌牌供人觀瞻。在英國一家智庫工作的西蒙認為，“我們對歷史心存敬畏。因為未來走向取決于對歷史的態(tài)度，對記載歷史的文物加倍呵護，唯如此才有可能推動文明不斷進步”。

看重文物真實性的背后折射一個民族對歷史真實性的求索。只有尊重歷史，才能反思歷史。

倫敦大火后，并行不悖的保守傳統(tǒng)與開放包容

倫敦2017年6月也發(fā)生過一場大火。位于肯辛頓區(qū)的格倫費爾大樓失火，火勢在午夜越來越大，最終釀成英國二戰(zhàn)后最嚴重的火災，72人喪生，上百戶家庭無家可歸。

肯辛頓區(qū)是倫敦著名的富人區(qū)，眾多富豪和明星安家于此。英國為了避免出現(xiàn)貧民窟，在城市規(guī)劃上要求房地產開發(fā)商必須兼顧“福利房”。格倫費爾大樓就是建于上世紀70年代的“福利房”，居住其中的以穆斯林移民居多。

我曾去過格倫費爾大樓現(xiàn)場，平心而論，大樓外部環(huán)境還是很不錯的，樓下有大面積綠地，附近有大型超市和運動中心，步行不到十分鐘便可到達歐洲最大的購物中心。但據(jù)媒體報道，格倫費爾大樓外墻面使用了易燃材料，內部沒有安裝自動滅火噴灑系統(tǒng)，樓道內垃圾成堆，這些都是大火中的“致命”因素。

火災之后，倫敦民眾爆發(fā)了多起抗議游行，指責政府“預防不力，救援失當”，忽視了移民的權利，缺乏對窮人的保護。英國民眾還發(fā)起了“綠色格倫費爾”倡議活動。每個月都有人自發(fā)組織靜默游行，他們呼吁更多關注弱勢群體的“社會良心”。我在格倫費爾大樓現(xiàn)場也看到，地面擺滿鮮花、玩具和卡片，紀念墻上寫滿留言，大樓頂部也裝飾著綠色心形圖案。

英國民眾在反省自身政策的同時，對移民的態(tài)度也有所改觀。不少人主張對火災幸存者中的非法移民進行赦免，提高對移民的福利待遇。據(jù)牛津大學的一項移民報告稱，英國民眾在對待外來移民上變得更加開放包寬，認為“移民是英國社會最嚴重問題”的人數(shù)有所下降，主張接納更多移民的人數(shù)有所上升。

這也反映出英國文化的一個特點，就是保守傳統(tǒng)與開放包容并行不悖。在堅守盎格魯-撒克遜文明的同時，也保持著接納多樣性的包容力和開放度。大國應有此風范，如果要選一個最能體現(xiàn)文化多元的國際化大都市，倫敦當是其中之一。

大國之所以“大”的硬件和軟件

中國也應有文化多元的國際化大都市。環(huán)顧當今世界，中國迅速崛起，正在成長為一個舉世矚目的大國，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央。國際社會無不認為中國是個“大國”。大國之大不僅在地廣人稠，更在于國民目光之遠大，思想之開放。因此在中國正從“富起來”走向“強起來”之際，我們更應立足中華傳統(tǒng)文明，提升民族心理素質，培育積極健全的大國國民心態(tài)。從這兩場大火看，至少可以在兩方面對我們有所啟示。

一是反思歷史，摒棄歷史“受害者”心態(tài)。中國近代百年恥辱史，國人已耳熟能詳，長期也微妙地塑造著中國的民族心態(tài)。一方面在國家民族災難深重的年代里激發(fā)了民族自強心，自強不息貫穿著中國人民為國家民族的富強獨立奮斗的歷史。另一方面，當中國已經(jīng)站起來、富起來、強起來之后，這種心態(tài)也帶來一定程度的負面影響。這讓一些國人很難心平氣和地理性看待世界。

大國心態(tài)應是更加自信，更具責任心，超越歷史“受害者”心態(tài)，以善意和平常心去對待世界，保持著戰(zhàn)略定力，在自己的道路上緩步徐行，而不是在自卑與自負兩個極端之間搖擺。放眼中華五千年文明，中庸平和、理性務實一直是中華文明的傳統(tǒng)智慧，也是我們培育大國國民心態(tài)的歷史財富。

二是開放包容，杜絕文明“中心者”心態(tài)。中華文明是優(yōu)秀的文明，但并不是唯一優(yōu)秀的文明。世界文明是多元的，只有尊重其他文明，以開放的胸懷，虛心傾聽世界的聲音，耐心地講好中國故事，才能展現(xiàn)泱泱大國風范。

中華文明歷來強調開放包容，兼收并蓄。中華文明的歷史沒有斷流中止，就在于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因為中華文明開放而不封閉，包容而不排他，所以在面對文明的差異中，一直積極尋求文明對話，而不是對抗，最終走出了一條不同文明互鑒互榮之路。

簡言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國之火，也可以照亮我們的眼睛。

（作者單位：中國社科院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