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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家庭︱七成孩子上輔導班,新加坡還是育兒天堂嗎
一直以來,新加坡的公立教育被國際公認為保持著很高的質(zhì)量。OECD(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即 “經(jīng)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自2000年起主辦了一項面對全世界70個國家15歲學生學習水平的測試計劃 —— PISA(Program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即 “國際學生能力評估計劃” ),每三年進行一次?;谶@項目前在國際上最具影響力的國際學生學習能力評價計劃,新加坡在閱讀、數(shù)學和科學三項測試中都長年位居榜首(OECD 2015)。
盡管教學質(zhì)量一流,新加坡公立教育的花費卻極為低廉,每月總費用低至幾十新元(注:1新元大約等于5人民幣)。對于新加坡本國公民,從小學到高中,從學費到雜費基本都是免費的(Ministry of Education Singapore 2019a)。盡管就近抽簽入學的錄取模式會使得一些傳統(tǒng)名校附近的住房價格高升,但對于大多數(shù)公民來說,他們多住在政府高額補貼的政府組屋中(Housing and Development Board Housing),所以住房價格大體上并不會可怕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而且,為了保證各個學校間資源的公平分配,各公立學校的校長都會強制定期輪換,名校校長會經(jīng)常被派到水平比較一般的學校改善學校教學質(zhì)量。因此,各公立學校資源和質(zhì)量的流動性是很大的。

新加坡的公立名校,甚至一些一般公立學校的教學質(zhì)量和硬件條件都不會輸于國際學校,甚至還會更好。但由于居住在新加坡的外國人在申報公立學校過程中的優(yōu)先權(quán)排名靠后,很多時候都會被分配到非常偏遠的公立學校,所以國際學校有時往往是居住在新加坡的外國人不得以接受的一種高昂選擇。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新加坡教育部不建議本國公民入讀國際學校。因此,對于那些因為種種原因想要入讀國際學校的家庭來說,比如之前一直在國外居住,習慣了國際學校的教學氛圍等等,他們需要向新加坡教育部提交正式的申請,并且要通過嚴格的審查后,才可以入讀國際學校(Ministry of Education Singapore 2019b)。
那么,在全球焦慮的育兒大軍面前,新加坡的家長們的確高枕無憂了嗎?事實并非如此。
新加坡的家長們也都在經(jīng)歷著極大的育兒焦慮。近些年來,新加坡各種鼓勵生育的政策紛紛出臺。比如,2017年和2018年,新加坡政府先后將父親不享受陪產(chǎn)假上調(diào)為父親可以獨立擁有兩周政府補貼的帶薪陪產(chǎn)假,并把父親可以從母親16周的帶薪陪產(chǎn)假中分擔一周的共享產(chǎn)假上調(diào)至四周(Ministry of Manpower 2019)。
此外,自2015年1月1日起,旨在鼓勵新加坡公民多生育的生育獎金也全面上調(diào)。具體而言,生育一到兩個孩子的生育獎金由6000新元上調(diào)到8000新元,生育三到四個孩子由8000新元上調(diào)到10000新元,而生育五個及以上孩子也由之前的不受獎勵調(diào)整到10000新元(Ministry of Social and Family Development 2019)。
但在眾多鼓勵生育政策當前,新加坡的生育水平卻仍舊不升反降。新加坡的總和生育率在1970年時為3.07,這一數(shù)字在1975年下降為2.08,而在1977年更是跌至1.82,低于更替生育率。而在剛剛過去的2018年,新加坡的總和生育率僅為1.14(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Singapore 2019a)。
新加坡生育率的低迷,關(guān)鍵的阻力在“養(yǎng)”而不在“生”。在新加坡,一個由上而下全民推行的價值觀就是“唯才是用”(meritocracy)。與之相關(guān)的一系列行為體系包括獨立(independence)、自立(self-sufficiency)、努力工作以及對于教育是實現(xiàn)向上流動和自我實現(xiàn)的最主要途徑的堅定信念。
在這樣的價值體系下,新加坡的公立教育系統(tǒng)也身體力行地通過各種具體規(guī)則來激勵小朋友們在持續(xù)不斷的壓力下力求上游的決心。直到去年年底,新加坡的公立學校,甚至公立小學,都還實行著每年大考,并在考試結(jié)果基礎(chǔ)上進行重新排名、分班的慣例。在小學三年級,新加坡全國上下的家長們更是全神貫注于全國范圍進行的“高才教育計劃”(Gifted Education Programme,簡稱為GEP)選拔考試?;谶@項考試,成績前1%的學生可以進入設(shè)立于幾所最好名校的高才班,就此由政府資助、進行全程重點培養(yǎng)(Ministry of Education Singapore 2019c)。而即使沒有進入前1%的學生,如果在這項考試中成績優(yōu)秀,也可以憑借此次成績轉(zhuǎn)入更好的學?;蛘哌M入更好的班級。
除了這項在小學就進行的全國選拔,小學升初中的考試(Primary School Leaving Examination,簡稱為PSLE)也對小朋友們的命運具有著決定性的作用?;赑SLE考試的成績,學生將被分成快捷(express)和普通(normal)兩個源流,兩者各占50%,快捷源流的學生會享有更好的教學資源和質(zhì)量。而普通源流又會被進一步分為學術(shù)(academic 40%)和技術(shù)(technical 10%)兩種,技術(shù)源流的學生將較少進行文化教育,而更多地進行職業(yè)性的技術(shù)培訓(Ministry of Education Singapore 2019d)。
也就是說,基于這個系統(tǒng),很多在學業(yè)上晚熟、在早期階段落后的孩子,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轉(zhuǎn)變自己的學業(yè)、甚至之后的職業(yè)前景。盡管今年初新加坡教育部已經(jīng)決心在2024年終止這種過早、過細分流(streaming)的政策,但是PSLE的成績還是計劃被用來進行分班。
在這樣早早分流的巨大壓力下,新加坡的家長們個個草木皆兵。在各個社區(qū)和商場里,生意最好的就是各種課外輔導班。
從幼兒時期開始,新加坡的孩子們就開始加入各種課外班的大軍。進入小學后,還有專門的輔導班針對GEP選拔考試進行輔導和準備。特別是,新加坡的公立學校時間設(shè)置也旨在把更多的時間和空間推給家庭和父母。新加坡的公立學校每天早晨7:30上學,下午1:30到1:45就放學了。很多公立學校的老師更是直接掠過一些內(nèi)容,要求學生到課外輔導班去學習和鞏固。
2018年,新加坡的課外輔導班產(chǎn)業(yè)大約有11億新元的產(chǎn)值。而根據(jù)2015年的數(shù)據(jù),70%的新加坡家長都會送孩子上至少一個課外輔導班。具體而言,2015年,新加坡的父母每月花費在課外輔導班上的平均費用在155-255新元,而更是有54%的父母每月在每個孩子身上會花費多于500新元用于課外輔導(StraitTimes 2015)。值得注意的是,這項花費還不包括家長們送孩子去進行各種特長,比如樂器、藝術(shù)和體育培訓的花費。
在這樣全民焦慮的背景下,父母的經(jīng)濟情況極大地影響著他們緩解焦慮的能力。盡管一些收入較低的家庭也會送孩子參加課外輔導班,但這種花費對于這些家庭其他方面的影響和壓力是更加顯著和迫切的。而且,對于低收入家庭而言,除了參加與學業(yè)相關(guān)的課外輔導班,額外再送孩子進行樂器、藝術(shù)等方面的培訓更是難以企及(Teo 2018)。再加上以上提到的公立教育系統(tǒng)過早地將孩子進行分流的現(xiàn)狀,很多來自低收入家庭的孩子還沒來得及充分理解教育系統(tǒng)和調(diào)整自己的狀態(tài),就已經(jīng)被劃到了“問題學生”的行列。而過早地被貼上這些負面標簽的他們,在之后一輪又一輪的分流和選拔中,很多更是陷入了“自我實現(xiàn)的預言”的陷阱,失去了迎頭趕上、改變現(xiàn)狀的勇氣與機會。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在新加坡唯才是用、自主自立的氛圍下,對于孩子教育和養(yǎng)育的責任也被劃入了個人實現(xiàn)自我價值能力的一種考量。
盡管政府會為職場媽媽提供孩子入幼兒園、托兒的補貼,但漫長而艱難的求學之路卻只能由父母帶領(lǐng)他們的孩子獨立面對。特別是,由于新加坡沒有正式的養(yǎng)老金系統(tǒng),很多老人自己還要工作,因此無法為孫輩提供持續(xù)的照顧和教育上的幫助。很多中產(chǎn)或更加富裕的家庭一般會通過雇傭保姆來緩解生活和工作上的壓力,從而得以留出更多時間投入孩子的教育上,可這項花費對于低收入家庭無疑又是一項額外的經(jīng)濟負擔。對于他們而言,雇傭保姆往往完全被置于考慮之外。低收入父母們通常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同時,由于很多低收入工作耗時更長、時間更加死板,低收入家庭的孩子在自己完成課業(yè)后,還要負擔起做家務(wù)、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Teo 2018)。而下午一點半放學后那未能用金錢填滿的時間,成為了一些孩子們問題行為出現(xiàn)的肥沃土壤,從而給這些低收入家庭的父母帶來了更多的隱患和焦慮。
因此,盡管新加坡有著優(yōu)越而近乎免費的公立教育系統(tǒng),但它獨特的價值體系和教育系統(tǒng)卻將大部分的教育壓力加諸家庭和父母們身上,使得他們不堪其重、飽嘗憂慮。如果說,充足的經(jīng)濟資源還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這種憂慮,低收入的父母和孩子更是面臨著難以緩解的壓力和過早被定型的無奈。
[作者穆崢系新加坡國立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文章首發(fā)于微信公眾號:知識分子(The Intellectu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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