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克飛

大灣學校前的廣場上，村民正在曬谷，金黃色稻谷在陽光下散發(fā)著豐收的光澤。不遠處有個老太太，見我打量大灣學校，便溜達過來，用臺山話跟我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

她的臺山話晦澀難明，不同于一般粵語，甚至與臨近的江門話都大大不同，聽得十分費力。聽了半天，才大致明白她說自己是朗美村人，當年這座學校是捐款所建，學校與祠堂二合一，“好靚哦”。

臺山市斗山鎮(zhèn)大灣村由多個小小的自然村組成，僅僅在廣場上，就有兩個村口，其中一個便是老太太口中的朗美。附近還有一個村子，村名樸素，叫做六村，大灣學校的創(chuàng)建者陳程學就是六村人。

眼前的大灣學校，的確經(jīng)得起“好靚哦”這樣的評價。1916年建成的它歷史已過百年，形似中式祠堂，但又有西方建筑元素，是那個時代常見的新型設計。

更重要的是，它背后是一代大灣人在西雅圖的努力。

大灣學校 本文圖均為 葉克飛 攝

最早在西雅圖站穩(wěn)腳跟的中國人

資料記載，早在1860年，陳程學前往美國西雅圖謀生。數(shù)年摸爬滾打后，他于1868年創(chuàng)建華昌公司。華昌是西雅圖最古老的商號之一，也是最早的中國商號，經(jīng)營茶葉和爆竹等。西雅圖唐人街的早期建設，陳程學是最重要的開拓者。

這位西雅圖商界的成功人士，始終心系故鄉(xiāng)，熱心教育，于是便有了大灣學校。

這座學校由陳程學親自設計，從預算到采購，也是親力親為。他模仿西雅圖的學校設計，處處以新式教育為標桿建設學校。同時為了紀念陳姓先人，陳程學還結合了中式祠堂風格，因此也稱觀佐陳公祠。

學校初名崇禮學校，1949年后易名大灣小學。這座臺山地區(qū)常見的祠校合一建筑，正門是典型的傳統(tǒng)祠堂風格，但兩側陽臺則融入羅馬柱元素，三角形山花更是典型西式風格。有意思的是，在羅馬柱和山花之間的那排綠色琉璃瓦當，又是典型的中國風，可見混搭。

大灣學校側樓有明顯的西式元素，但羅馬柱和山花之間的綠色瓦當又是典型中國風

兩個側門的門額之上，仍可見舊時繁體的“崇禮”與“學?！彼淖?。如今側門緊閉，鄉(xiāng)民告訴我們里面其實是兩條巷道，俗稱青云巷。側門上方可見一排四個圓孔，用于通風。鄉(xiāng)民說側樓與主樓之間有天橋相連，雖然這條巷道不過一米多寬，但這袖珍天橋也是當年非常新潮的設計。

據(jù)說，鼎盛時期，這里同時有周邊村落的千余學生在讀，從小學到初中共有9個年級20多個班，千余平方米的面積容納這么多學生，可見其熱鬧。

捐款千元的陳宜禧，是中國首條民辦鐵路的建造者

陳程學并非大灣學校唯一捐資者。在一眾捐資者中，陳宜禧的名字最為搶眼。

這位捐款1000銀元的陳宜禧是陳程學的族侄，1860年，16歲的他前往美國謀生，后來成為一名鐵路華工。當時在美國修筑鐵路的一萬多名華工中，九成來自四邑地區(qū)（新會、開平、恩平和臺山）。因為勤奮好學，陳宜禧很快成為工程師助手，學得不少專業(yè)知識。

后來，他前往西雅圖，加入陳程學的華昌公司。1873年，為修筑西雅圖與沃拉沃拉之間的鐵路，西雅圖各家企業(yè)合資成立鐵路公司，陳宜禧也參與其中，直至順利通車。也正是這條鐵路，鞏固了西雅圖的美國西北部中心城市地位。

到了1904年，在鐵路界摸爬滾打多年的陳宜禧已經(jīng)六十歲，還是西雅圖商會的唯一終身理事。也是這一年，他決定回家鄉(xiāng)修筑鐵路。

那時的臺山，不但沒有鐵路，甚至連公路都沒有，陳宜禧籌集了大量僑資，鋪就一條133公里的新寧鐵路，以臺山縣城為中心，通往江門等地，這也是中國第一條自主資金且自主技術的民營鐵路。陳宜禧堅信的“以中國人之資本，筑中國人之鐵路；以中國人之學力，建中國人之工程；以中國人之力量，創(chuàng)中國史之奇功”，就此實現(xiàn)。

雖然陳宜禧打算將新寧鐵路連接粵漢鐵路的思路未能成真，連新寧鐵路公司也因軍閥混戰(zhàn)的時局而負債累累，直至強行易主，但新寧鐵路在中國鐵路乃至近現(xiàn)代史上的地位都不可撼動。

至于他將臺山建設為“東方西雅圖”的夢想，直至今天似乎仍遙不可及，但無論是臺山人還是西雅圖人，都未曾忘記他。臺山這座風景曼妙的宜居小城，在經(jīng)濟上仍是珠三角區(qū)域里相對較弱的一環(huán)。如今臺山老城中心的臺山商業(yè)城，正是昔日新寧火車站舊址，陳宜禧的雕像就立于廣場之上。在大洋彼岸的西雅圖，陳宜禧建設的廣東大廈也仍然立于拓荒者廣場上。

陳宜禧故居

從大灣學校出發(fā)，不過幾分鐘車程，就可抵達陳宜禧故居。靜靜的村落里，一排青磚老房子比肩而立，當年的陳宜禧就是從這里出發(fā)漂洋過海，辛苦打拼，再反哺家鄉(xiāng)。

他曾捐資的大灣小學，百年來培養(yǎng)了無數(shù)村中孩童，舊校舍也在歲月滄桑中漸漸殘破。2000年，又是大灣的海外鄉(xiāng)親們踴躍捐款，興建新校舍。一度荒廢的老校舍，近年也得以重修，仍是村民口中“好靚”的驕傲。

古巴村旁的“古巴大鐘”

相比之下，臺山松嘴村旁的毓英學校顯然沒這么幸運。這棟兩層的拱廊建筑有著漂亮山花，可惜外觀已殘破不堪。它靜立于縣道旁，院門緊閉，里面雜草叢生。頂部有一個原本精美、如今卻遍布銹斑的大鐘，早已停擺，仿似鎖住了這所學校的所有時光。

毓英學校，頂端大鐘是古巴帶回

這個大鐘來自遙遠的古巴，1921年就被懸掛于此，已接近百年歷史。它的設計和打造都在古巴完成，學校的建設同樣來自古巴僑胞的捐資。

早在1880年左右，松嘴村一帶就有村民前往古巴謀生，站穩(wěn)腳跟后更是招攬更多親友前往。如今的松嘴村仍有八十多戶人家，家家都有古巴華僑。眼前的毓英學校，正是一代代古巴僑胞的努力。這個全國最大的“古巴村”，就像大灣一樣，承載著華僑的過往和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