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映像｜在北京尋找日照的印記

王翰林

2020-01-17 10:20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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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故事，不去記，“它”就會消失，好像失憶了。想起來的時候，“它”又特別像別人的故事。

再次看《城市博物館》這組照片，腦海里就是幾個片段式的詞匯：“考研”“北緯40度”“夏都家園”“小妮”和“大?！薄?014年，我每日渾渾噩噩，學(xué)校里的課也不想上，便四處求教，開始嘗試攝影。

2015年，北京環(huán)鐵附近的一個廢棄的啤酒花園，我在這旁邊的地攤上吃了一碗8塊錢的西紅柿打鹵面，憑良心說，真的很好吃。（本文圖文作者均為：王翰林）

起初并不知道要拍什么，大學(xué)四年也沒做出點成績，加上年輕時的迷茫，總覺得身邊要帶個相機才可以壓住那輕飄飄的我。因為戀舊，看著身邊的人和事的流逝，總是心痛和不舍，回想彼時的一些細節(jié)，照片也就成了回憶的最好載體。

2016年，通往日照燈塔風(fēng)景區(qū)的路上，遠處日照港的大樓和一尊寓意不畏艱難的雕像。

2016年，北京望京南湖公園里的一棵松樹上掛著一件襯衣，干冷的天氣伴著輕微的霧霾，那天公園里幾乎沒有人。

2016年，北京望京南湖公園里的一棵松樹上掛著一件襯衣，干冷的空氣伴著輕微的霧霾，那天，公園里幾乎沒有人。

上學(xué)那幾年，我一直游走在家鄉(xiāng)和北京之間，每年冬季回到日照，總會有一種使命感，覺得在這里一定能做出好的東西，但事實往往不是想的那樣理所當然。我喜歡在北方的冷風(fēng)下行走，臉蛋被海風(fēng)刮得生疼，手指被凍得按不下快門。就那么一直站著看著，就像是被這塊地域所飽養(yǎng)的人一樣，覺得充足，有勁兒，即使什么都沒做，也像從中學(xué)到和獲得了什么。

2016年，望京去往大山子的十字路口處的大熊貓雕像，一對親子熊貓在城市森林中啃竹子。

2014年夏天，我在一個老友的幫助下在美院望京校區(qū)的宿舍里找到了一席之地，準備考研。那時學(xué)校宿舍里還沒有裝空調(diào)，夏天的燥熱加上頭頂上粘滿蜘蛛網(wǎng)的電風(fēng)扇發(fā)出的吱吱聲讓我無法看進去書。

通常學(xué)不進去的時候我就會出門拍照，中午1點多起床，下午出門溜達，晚上再回來看書。有一次早上5點，我就下樓吃早點，宿管阿姨見到我一臉驚訝地問：“你怎么起這么早啊？”其實那陣子我晚上從來沒睡過，因為夜間看書安靜也很涼快，要是實在太熱，就去衛(wèi)生間里澆上一盆子涼水，渾身一抖，再回去繼續(xù)享受那孤獨帶來的力量。有時吃完早飯回來，感到一些困意，才上床倒頭就睡，然后再次在下午1點左右醒來。

2016年，日照港口巨大的鋼筋建筑和路邊一間快餐亭。

轉(zhuǎn)眼學(xué)校開學(xué)，宿舍不能住了。我就在順義的后沙峪那租了一間次臥，月租好像是1250元。租的臥室里有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窗簾，一旦拉上，便不分晝夜，過著好似監(jiān)獄一般的生活，累了就睡，醒了就看書，生活習(xí)慣依然是那樣。感到餓了才去廚房下一包速凍水餃，一看時間已是凌晨1點，就跨上相機出門了。

期間我曾遇到一個醉酒把頭磕向馬路牙子的路人，一臉的血，看見我有相機，硬拉著我給他拍照留念。印象里美院后沙峪附近的路特別像日照的沿海馬路，別墅多，空曠，到了晚上，路面上方還會起一層霧，也可能是因為靠近羅馬湖，顯得又濕又冷，簡直和家鄉(xiāng)一模一樣。那一陣子夜間活動是我的常態(tài)，拍了很多城市夜景，空虛的燈光照亮了我深夜迷茫的路，只是當時拍的很多照片后來并沒有用到作品里，變成了對“感覺”的一種試錯的嘗試。

2014年，后沙峪三山小區(qū)附近，我也是在不遠處的十字路口遇到了醉酒的路人。

2015年，來廣營高速入口附近的建筑圍欄里后面透出的一套道光。附近有印象的地方還有朝來公園，北緯四十度，還有一家輝記腸粉。

2016年，北京龍韻國際公園內(nèi)，不遠處好像就是一家天然氣站，有幾個巨大的球狀氣罐。

《城市博物館》里的大部分照片是我在考上研之后拍攝的，2015年年初的時候才在拍攝過程中逐漸找到了自己的“感覺”?？忌涎兄?，我和女朋友搬到了北京來廣營一個叫做“北緯四十度”的小區(qū)，記得那會兒我對朋友說我住在“北緯四十度”，他們會以為我在開玩笑，一個大場域的位置總會讓人聽著摸不著頭腦。彼時的來廣營附近全是正在建設(shè)中的高樓，馬路上總有裝滿沙土的車輛。從來廣營往東走，有一片工業(yè)園，房子的形狀和顏色跟日照大學(xué)城附近的房屋十分相似，我經(jīng)常騎著自行車在那片閑逛，隨著拍的照片越來越多，包括在研究生期間導(dǎo)師對我進行的思維引導(dǎo)，我才逐漸想清楚自己到底拍的是什么。

2016年，北緯40度小區(qū)東面的一篇荒地，遠處是正在建設(shè)中的望京誠盈中心。

之所以對空間環(huán)境感興趣，可能就要追溯到我的兒時記憶了。我的父親是一位軍人，因為部隊隨時有軍事任務(wù)，會去很多地方，所以從小生活環(huán)境的變化就成了我們一家人默許的事情，誰也沒有怨言。但我還是會好奇，大人們?yōu)槭裁匆粩嗟馗鼡Q居所，身邊的人為什么會不斷的變化，家里的家具為什么總是不一樣。之前那些混亂的，無序的被我所經(jīng)歷過的空間，都已經(jīng)變成了我所認為的“家”。所以在來到北京之后，我對于那些看起來與印象中十分相似的地方，就會駐足觀看，這好像是潛意識里的一種羈絆。我說不清楚這到底是為什么，可能是我想去抓住那段記憶，但是曾經(jīng)生活的地方也不在眼前，腦海里曾經(jīng)發(fā)生的畫面，也不能重復(fù)，只能寄托于當下看到的那些觸景生情的景物。所以說可能看似是經(jīng)由內(nèi)心的觸動作為出發(fā)點來進行拍攝，但是落地的時候又只能真真切切地去拍攝身邊看得見摸得著的場景和畫面。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也只好接受自己的做法。

2015年，拆遷后的日照高家村里一處頑強生存的竹子，遠處是正在拔高的公寓樓。

再后來，因為住得離學(xué)校有些遠，我們就搬到了望京的夏都家園，之前在來廣營的時候去學(xué)校上課，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嘀嗒出行，記得從后沙峪到北緯四十度，大概才30多塊錢，北緯四十度到花家地也就20多塊。我是嘀嗒軟件的第一批用戶，之后沒過多久，滴滴打車就出現(xiàn)了。從最開始做活動打車只需花兩塊錢，到現(xiàn)在的滴滴占據(jù)巨大的市場份額，我感覺我不只見證了北京城市的發(fā)展和擴張，也見證了手機APP時代從0到1的變化。

2016年，北京北小河沿岸正在開發(fā)的房地產(chǎn)項目。

2015年女朋友要出國留學(xué)，每天在家中學(xué)雅思，還報了線上的外教課程，和外教聊天的時候，如果我在她旁邊，她就無法正常地表達，為了讓她找到真正的自我，我只好帶著“小妮”出去拍照。有時我在想，《城市博物館》這組作品的誕生我最應(yīng)該感謝誰？是感謝父母、老師，還是伴侶，想來想去發(fā)現(xiàn)都不是，我最應(yīng)該感謝的是“小妮”，它是我的一只寵物狗，它陪我走過最長的路程是一次十公里。從炎熱的夏天走到寒冷的冬日，很多滿意的照片背后，除了有一臺相機和我，還有一只在旁邊默默陪伴我的狗。

2016年，望京SOHO附近的一個兒童游樂園，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小妮正在旁邊打滾，一身泥巴。

出門拍照，一輛公路自行車加一只狗變成了我的標配，我騎著車拍，它就在后面跟著跑，我停下來拍攝，它就靜靜地看著我。有一張在望京公園附近拍的照片——一個好似羅馬斗獸場建筑正在建設(shè)中，兩個建筑工人正在路邊休息，其中一個擼起衣服露出肚皮，好似羅馬斗獸場里的勇士一樣，面對著背后的這個龐然大物。就像上文說的那個醉酒的路人，面對生活，哪怕已經(jīng)頭破血流，也要樂觀地面對。這很像是這個工人的狀態(tài)，也很像我當時的狀態(tài)，更像是當時整個北京的狀態(tài)。這種精神上的壓力，每個時代都有，人們在不同的時代會有不同的狀態(tài)，但宏觀來看又好像大同小異，每個人都是如此地活著，誰也沒有偏離這個軌道半分。

2016年，望京阿里巴巴大廈旁邊一座建設(shè)中的環(huán)形建筑，兩個建筑工人正在休息。

看著這些照片，我并不能賦予每一張照片其背后的故事。但至今仍記得那次在北五環(huán)拍攝，天色已近傍晚，我騎車帶著女朋友，一邊找吃的一邊尋找可以拍攝的地方，因為沒遇到收費站阻攔，不知怎么就騎上了京承高速。小妮在后面跟著跑，跑累了就喝一下路邊的積水，然后再繼續(xù)跑?，F(xiàn)在回想起來，真的是非常危險，對她和它都是很不負責任的。下了高速之后，我們找到了一家比格披薩，百般求情之后把狗也帶了進去。雖然不記得那天是否拍到了滿意的照片，但在那個時刻，我們仨坐在那，看著沾滿灰塵的雙手和磨損嚴重的相機，坐在桌子對面的年輕女孩，和桌面下灰頭土臉的小妮，我真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千千萬萬，我只不過是這千萬之中渺小的一員，可是當時微不足道的快樂瞬間，成為我繼續(xù)拍攝的唯一動力。

在那之后，我去的地方越來越遠，于是買了一輛電動車，用來減輕我和“小妮”的負擔?；叵肱臄z《城市博物館》的那段時光，不斷地搬家，不斷地消耗體力和精力，雖然日子過得很辛苦，但還是扛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