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時珍出生于公元1518 年。文獻中關(guān)于李時珍的材料不算多， 只知道他出生于世醫(yī)之家，經(jīng)歷過幾次科舉考場上的失敗，就專心 致力于醫(yī)藥學和博物學的研究。其間一度供職于太醫(yī)院，但時間非 常短暫。積三十余年之功，《本草綱目》終于編著完成，但李時珍沒 能看到書出版梓行。

這點信息，不足以支撐起一個有故事的人生。

1956 年，沈浮執(zhí)導、趙丹主演的電影《李時珍》，以極高的藝術(shù)手段，塑造了一個符合當時需要的李時珍形象。直到今天，小學語文課本里的李時珍，也還是這個形象的延續(xù)。所以盡管現(xiàn)在還知道這 部電影的人已經(jīng)不多，但一般人心中，李時珍仍是這部電影的人設(shè)。 最主要是三點：

第一，李時珍編的醫(yī)書，講究為人民服務(wù)；

第二，李時珍很有“ 唯物主義”精神，講究實踐，反對迷信； 第三，李時珍是反對科舉考試，甚至反儒學的。

這三條當然也不能絕對說錯，但即使我們只有很少的材料，也能看出事情并不這么簡單。

唐代以前的醫(yī)書，其中和養(yǎng)生有關(guān)的內(nèi)容，比重特別大，那時自 然只有有錢人才顧得上養(yǎng)生?！侗静菥V目》卻重在看病，其中還記載 了大量廉價藥物，顯得特別適應(yīng)普通勞動人民的需求。

有這個差別，一方面確實是因為李時珍比較關(guān)愛普羅大眾，但也不盡然。因為唐以前的書主要靠抄寫，價格非常高。關(guān)心窮人的 話，最好是找個石窟把藥方刻到石壁上給大家圍觀，而不是寫在書上。而明代的書價大為降低，閱讀圈子迅速擴張。所以，《本草綱 目》里特別多針對窮人的藥方，部分也是因為購書主體發(fā)生了變化。 至于反對宗教迷信，恐怕就真說不上了。關(guān)于李時珍很早就有一些傳說，如說他出生的時候，白鹿跑進他家屋子里，院子里則長出紫 色靈芝。白鹿紫芝，這都是道教的吉祥物。

有記載說，李時珍年輕的時候，是“ 以神仙自命”的。作為一個醫(yī)生，有這種想法當然不奇怪，畢竟，一部中國醫(yī)學史，名人如葛 洪、陶弘景、孫思邈……這些人都和神仙傳說切分不開。

有學者統(tǒng)計，李時珍寫《本草綱目》，參考書籍極為豐富，其中和道教、道家有關(guān)的，大約是2 0 % 。全書總共附方一萬一千多個，其中道藥、道方三千多個，更是占到了近三分之一。

道教傳統(tǒng)的長生藥，李時珍確實狠 狠批判過一些。他 懟過水銀，認為這東西是“至陰之精”，毒性大得不得了；懟過芫花，認為是“ 下品毒物”；懟過服用玉屑，懟過生吞蝙蝠；還懟過茶葉，認為有人指望靠喝茶輕身換骨，那是癡心妄想。

這些藥物可以看出一些共性，就是危害比較明顯，流行的歷史也很漫長，不知道已經(jīng)吃死了多少達官顯貴（因為窮人吃不起），早已劣跡斑斑沒法洗地。至于茶葉，最大的問題是從原來的稀有飲品 變得太普及、太走入尋常百姓家了，再往玄乎里說，容易證偽。

但李時珍不可能完全走出巫醫(yī)雜糅的醫(yī)學傳統(tǒng)和時代氛圍。說他是唯物主義者，恐怕有點虧心。

他是很富于“交感巫術(shù)”思維的。女人要是想回乳，就用男人的裹 腳布在胸口勒一個晚上；一個人要是瘋瘋癲癲，就用吊死過人的繩子 燒成灰，給他吃下去，就能變成一個安靜的美男子；魚刺卡喉嚨里了， 那么漁網(wǎng)克魚刺，就吃燒成灰的漁網(wǎng)；女人要是難產(chǎn)，服用箭桿、弓弦 燒成的灰，孩子就如離弦之箭一般生下來了……諸如此類。

另外他也篤信萬物有靈，所謂“古書所載冷僻之物，無不可用 者”，就看你會不會用了。所以看《本草綱目》，會深深感到現(xiàn)代化限 制了你的想象力。如可以治病的水，書里羅列了屋漏水、碧海水、古 冢中水、車轍中水、銅壺滴漏水、三家洗碗水、磨刀水……可以治病 的土，又羅列了道中熱土、戶限下土、鞋底下土、床腳下土、燒尸場上 土、冢上土、豬槽上垢土、犬尿泥、驢尿泥、尿坑泥、糞坑底泥……總之各有巧妙不同。

再看服器部。哪些生活用品有藥用價值？更是只有想不到，沒有 用不到。設(shè)若李時珍穿越到今天，超市的塑料袋、外賣的快餐盒、淘 汰的舊手機、過期的香水、口紅、亂停的共享單車……他一定也都可 以找到各自可以針對的癥候。

即使如此，和那些走街串巷的鈴醫(yī)相比，這點巫術(shù)色彩仍然不 算什么。畢竟，李時珍可是公認的儒醫(yī)，蘄州的地方志里，他可是被 列入《儒林傳》的。

子曰詩云幾度聞

從宋代開始，中國的醫(yī)療行業(yè)出現(xiàn)了一個大轉(zhuǎn)折。倒不是水平有 了突飛猛進，而是從那開始，一定要是熟讀儒家經(jīng)典的醫(yī)生，才會被 承認水平高?！八^自宋以后，醫(yī)乃一變?yōu)槭看蠓蛑畼I(yè)，非儒醫(yī)不足 見重于世”。

這件事說起來還是跟科舉制有關(guān)?？贾辛擞泄僮?，大大刺激了 民間識字讀書的學習欲望，但實際上真能考中的人畢竟有限。于是， 社會上也就囤積了大量多余的讀書人，就業(yè)壓力很大。

這時候，去當醫(yī)生，就是一個還不錯的選擇。有了小時候跟四書 五經(jīng)較勁的經(jīng)歷，臨床是否更高明固然難說，但閱讀醫(yī)家典籍，總是很大優(yōu)勢。民間諺語說：“秀才學醫(yī)，籠中捉雞?！本褪沁@個道理。

當然，醫(yī)生們多半還是不甘心，對考試還是不能忘懷。明清有不 少醫(yī)生留下來“ 醫(yī)案”，記錄自己開過的藥方，也記錄自己給病人治

病的經(jīng)過和心路歷程。就在這類書里，醫(yī)生常常還會講類似這樣的 故事：自己科舉本來是有希望高中的，但就是在迎考復習的關(guān)鍵時 刻，有重病人找上門來。出于醫(yī)者仁心，他不得不殫精竭慮替人家治 好了病，因此就放棄了備考，這才名落孫山。

李時珍是不是也有類似心理呢？沒有這方面的記錄，但他對儒 學和科舉的態(tài)度，顯然是復雜的。他讀書的天分不低，十四歲中秀才 這事，是相當優(yōu)異的表現(xiàn)—— 現(xiàn)代人容易低估考中秀才的難度，但據(jù)顧炎武說，明代平均每個縣，活著的秀才攏共才三百個左右，考中 的難度，至少不低于今天上個9 85。

二十三歲的李時珍放棄了科舉之路，大概是一種計算過成本與 收益之后的理性選擇，但談不上對科舉制的否定。最明顯的證據(jù)是， 在培養(yǎng)兒孫的時候，李時珍沒讓他們都走自己的路，還是敦促他們在 舉業(yè)上用功。最后，這些孩子大多也取得了秀才身份，李時珍的長子 李建中更是在殘酷的考場里殺出一條血路，中了舉人，當了知縣。

這件事對李時珍意義重大。《本草綱目》最早約于1 593 年在南京刻成，這就是所謂“金陵本”。一打開這個版本，就可以看見作者介紹說：“ 四川蓬溪縣知縣蘄州李時珍?！崩顣r珍并沒有做過這個官，這是把兒子的頭銜安在老子頭上。顯然，有個縣太爺身份，賣書 也方便些。

這種終究還是要推崇官場成功的心理，在中國自然一點也不奇 怪。有意思的是，今天喜歡強調(diào)李時珍和腐敗官場相對立的學者，往 往同時也喜歡夸張體制對李時珍的認可度。李時珍在太醫(yī)院不到一 年，很可能是得不到認可被排擠走的，不少學者卻相信他做過正六品的太醫(yī)院院判。還有書稱李時珍的兒子把《本草綱目》進獻給朝 廷后，得到皇帝的高度評價，但實際上，只是“書留覽，禮部知道，欽 此”這么一個簡單批示而已，書皮都不見得打開過。

《本草綱目》的內(nèi)容，也時時可以看出李時珍作為一個儒生的 興致。解釋藥名的時候，他喜歡從造字講起，先抄《說文解字》，再抄《爾雅》，一副小學家的做派。

當然，從四書五經(jīng)里抓哏，也是基礎(chǔ)技能。比如《土部》里，對泥土的定義是：“蓋其為德，至剛至柔，至靜有常，兼五行生萬物而不與其能，坤之德其至矣哉?！贝篌w就是《易經(jīng)》里幾段文字拼起來 的。

而介紹各種可以入藥的泥土，有一種“天子藉田三推犁下土”。 藉田是在每年第一天舉行的一種祈禱糧食豐收的儀式，天子要親自 下地，推三下犁。李時珍認為，天子的犁掀起的泥土，不但有治療 驚悸癲邪的效果，打官司之前吃一點，還有助于提升見官的勇氣。但 在介紹這些神奇的藥效之前，李時珍還是首先抄錄了一段《禮記·月 令》中關(guān)于藉田的論述。

講解病癥和藥物療效的時候，李時珍則喜歡引申到儒家的倫理 綱常。如蜂蜜是這樣的：

蜂采無毒之花，釀以小便而成蜜，所謂臭腐生神奇也…… 和可以致中，故能調(diào)和百藥，而與甘草同功。

儒家講中庸之道，講君子和而不同，這蜂蜜中包含著極高的美德 了。這里不妨順帶提一句，蜂蜜并非蜜蜂的大便，愛吃的不用覺得惡 心。

如講到楊梅瘡（梅毒），李時珍說這個病古代是沒有的，近些年 才在嶺南出現(xiàn)，迅速傳遍四方。這個判斷相當靠譜，梅毒是伴隨著國 際貿(mào)易，由歐洲人從美洲傳來的，所以確乎是在作為對外窗口的嶺南 最先出現(xiàn)。但接下來李時珍就開始進行地域攻擊：

蓋嶺表風土卑炎， 嵐瘴熏蒸， 飲啖辛熱， 男女淫猥。濕熱之邪積蓄既深，發(fā)為毒瘡，遂致互相傳染。1

這就變成了對廣東人的道德批判，眾所周知，道德批判是儒家最大的愛好。

誰家醫(yī)典好風景

歸根結(jié)底，李時珍是一個正常的明朝人。他成就卓著、醫(yī)學水平 高，是以當時人的標準而言的。他也不是一艘一輩子“逆流而上的小 船”，恰恰相反，李時珍行事的邏輯，大體還遵循著當時的社會評判 標準。

《本草綱目》開頭，有弇州山人王世貞的序。王世貞是高級官

員，大才子，后七子之首，文壇領(lǐng)袖，天下文人士子的偶像。能夠得 到他的一篇序文，對李時珍來說是極為光榮的事。

前面說過，一批落榜生轉(zhuǎn)行去當了醫(yī)生。另一方面，通過考試的 成功人士，多多少少也對醫(yī)道保持著興趣。畢竟，有了高官厚祿，更 有條件關(guān)注健康長壽的事，自然也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這些充滿自信的醫(yī)學業(yè)余愛好者，很難以求教的姿態(tài)，看待當 年考場上自己手下敗將的著作。他們覺得醫(yī)書自己當然是能看懂的， 最好，還能看見一些熟悉的興奮點。

王世貞讀這部儒家思想掛帥又摻雜著各種巫術(shù)段子的《本草綱 目》，就覺得很有興味。他把這部書比作西晉大富豪石崇的金谷園， 比作龍宮的寶藏，里面什么都有。于是表揚說，這可不光是醫(yī)學書， 簡直是“性理之精微，格物之通典，帝王之密箓，臣民之重寶”啊。

相反，如果李時珍是現(xiàn)代穿越過去的，寫了一部按照今天的標 準看，水平更高，當然也不免更多專業(yè)術(shù)語，一般人看不懂的《本草 綱目》呢？

那么，王世貞多半就看不下去，更別提為之作序了。王大才子看 不下去，大家也不會認為是作者水平低，而只能是因為書寫得差。于 是，書連被印出來的機會都沒有了。

全身是藥又逢君

最后我們單說一下《本草綱目》的“人部”。這部分，講人體有哪 些部位，可以入藥。

只要是一個有正常衛(wèi)生習慣的現(xiàn)代人，讀下來大概都會覺得很 顛覆世界觀。

如頭皮屑，梳子上的頭皮屑，叫“ 百齒霜”。中了蠱毒之類，把頭皮屑混在米湯或者酒里喝下去，就可以把毒吐出來。另外，頭痛、小 孩霍亂之類，都可以服用頭皮屑。女人腳底長瘡，則可以用男人的頭 皮屑，調(diào)了桐油外敷。

如耳屎，風雅的名字則叫“ 腦膏”或者“ 泥丸脂”，泥丸當然不是指尿泥搓的丸子，而是道家對人腦的稱呼，所以泥丸脂和腦膏其 實是一個意思。被毒蛇毒蟲咬了，可以在傷處涂耳屎。飲酒過度生 病，則應(yīng)該吃耳屎。“ 耳者，腎之竅也”，喝酒傷腎，吃耳屎是補腎的意思。

如牙垢，被弓箭射傷，被 刺刀刺中，被蜜蜂 叮了，都可以涂牙垢。

如陰毛。被蛇咬了，嘴里含著男子的陰毛二十根，有唾液就咽下去，可以讓蛇毒不致入腹。女人難產(chǎn)，可以用她丈夫的陰毛十四根， 燒成灰，調(diào)上豬油做成大豆大小的藥丸，吞下去。仔細想想，這條其 實是很要命的，如果無效，是不是就表明孩子并非親生？很容易引起 和隔壁老王的糾紛。

乳汁，醫(yī)家有“仙人酒”“生人血”“白朱砂”種種美名。這個聽起來比較正常，不過李時珍又解釋說，乳汁是陰血所化，沒懷孕的時 候就是月經(jīng)，懷孕了就是乳汁，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所以接下來，自然 就談到用月經(jīng)來治病。

月經(jīng)可以解箭毒，看來明代的醫(yī)學比三國時進步不少，給關(guān)羽看病的醫(yī)生若懂這個道理，就不用刮骨療毒了，往傷口上抹月經(jīng)就行。月 經(jīng)布也很有用，包扎各種傷口，往往有奇效。當然，月經(jīng)更重要的功能 在于破壞而不是治愈。李時珍引用《博物志》說，南方有個民族“有奇 術(shù)”，可以刀槍不入，但若是在兵器上先涂上經(jīng)血，就可以破他的功。 這種思維，到很久以后鬧義和團的時候，還有許多實踐應(yīng)用。

大小便當然也可以治病。把大便像《紅樓夢》里妙玉處理花瓣上的雪水那樣在地下埋一年，漚出來的汁則叫“人中黃”“還元水”“ 黃龍湯”，小便則叫“ 輪回酒”“ 還元湯”，小便 里的沉淀物叫“人中白”，燒煉過的小便則叫“ 秋石”……名目繁多，可治療的疾病，也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

另外，每味藥，李時珍都記錄了氣味。如頭皮屑是“咸、苦、溫、 有毒”，牙垢是“ 甘、咸、熱、有毒”，人屎是“苦、寒、無毒”，人尿是“咸、寒、無毒”……按照有的研究者的說法，每味藥李時珍都是親 自嘗試過的，這還真是讓人對他的勇氣肅然起敬。

既然這些內(nèi)容惡心、詭異得太過明顯，所以開黑也就沒有意義 了。值得強調(diào)的也許反而是另外兩點。

第一，以今天的標準看，前現(xiàn)代的醫(yī)學大概都比較糟心，這點不 論中西都是一樣的。

如就在“人部”里，還提到一味藥，叫“木乃伊”。說天方國有個 大圣人，愿意舍身濟眾，于是不吃飯只吃蜜，終于做到了撒尿屙屎 都是蜜，死后也泡在蜜里，地下埋了一百多年后挖出來，整個人成了

“蜜劑”，有個跌打損傷，吃一點立刻痊愈。

李時珍很嚴謹?shù)丶恿税凑Z，表示這條自己也只是聽說，“ 不知果有否？姑附卷末，以俟博識”?，F(xiàn)在我們當然知道，木乃伊當然是有 的，也確實是歷史悠久的一味藥材：希臘-羅馬時代已經(jīng)有苗頭，然 后大盛于阿拉伯世界，終于又傳到了歐洲。就在《本草綱目》誕生的 時代，阿拉伯商人為了滿足歐洲醫(yī)生對木乃伊的需求，正在到處找 死人造假做舊。

要特別一提的是，相比其他很多領(lǐng)域，現(xiàn)代醫(yī)學和傳統(tǒng)醫(yī)學拉開差距是很晚近的事情。17、1 8 世紀，論武力，歐洲人早已打遍天下無敵手，但醫(yī)學上和世界其他地方相比，仍然共同點多于差異。 乃至到了19 世紀，西方醫(yī)學界也仍然謬見橫生。李時珍記錄了天靈蓋的藥效，英國國王查理二世（16 30 —1685）御用的“ 國王的滴劑”

（k i n g’s  d r o p）主要成分也從頭蓋骨中萃??；魯迅諷刺中國人吃“人血饅頭”，但直到19 世紀初，德國人也會在刑場上排隊，等著喝一點人血；南北戰(zhàn)爭前夕，林肯總統(tǒng)（18 0 9 —18 65）為了治療抑郁癥服用一種神秘的藍色小藥丸，水銀含量高達33 %，是今天法定容許量的九千倍。

所以，李時珍寫點奇奇怪怪的，真的無足深責，只是身為現(xiàn)代 人，不要還相信他就好。

第二，和同時代的醫(yī)生比，應(yīng)該說，李時珍是個心存善念，很有 人道情懷的人。

相信人體可以治病，很可能導致一個后果：為了治病就去殺人。 而李時珍對這些都是嚴厲批判的。

他特別強調(diào)，自己記錄這些藥方，“無害于義者，則詳述之，其慘忍邪穢者則略之”。他記錄了月經(jīng)的功效，但有術(shù)士講怎樣殘害女性燒煉“紅鉛”（《西游記》里，菩提祖師給孫悟空開而沒開成的選修 課“動字門”里，就有這項內(nèi)容），他就一條也不收錄。明代有太監(jiān)為 了讓自己的陽具重生，閹割了很多童子的陽物吃掉，但《本草綱目》 里“人勢”一條，李時珍卻強調(diào)“人陰莖，非藥也”。他只承認陽物的 一點治愈功能：報名到宮里上班的，閹割后流血不止，可以把自己的 磨碎了，和酒吞服。這個藥方雖然對傷者沒什么益處，但也確實不會 讓你去加害別人。

最容易給小朋友留下童年陰影的藥方，是“人氣”。老年人或者 身體虛的人，找童男童女隔著衣服往肚臍眼里吹氣，或者更簡單的， 老人家找十四歲以下的少女同寢，說是有滋養(yǎng)作用。但李時珍還是不忘叮囑了一句，“ 不可行淫”。當時流行的養(yǎng)生術(shù)，有讓少女“以氣進入鼻竅、臍中、精門”的，李時珍雖然沒有斷言這是邪術(shù)，但還是斥  為“小法”，指出風險很高。

總之，只要不堅決超越時代地看問題，李時珍還算是個挺值得 敬佩的人吧。

本文摘自《不是東西》，劉勃 著，中信出版集團出版

書名：《不是東西》

作者: 劉勃

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團

出版年: 2019-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