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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親兄弟,是政治上的對手,也是文學上的勁敵
建安文學彪炳史冊,三曹、七子之盛名成為其時的標志。曹操之子曹丕、曹植,既為政治上的對手,又是文學上的勁敵,正因為二者均屬大家,所以軒輊高低,就尤其難以評判。自古以來,見解紛紜,可謂莫衷一是矣。
清初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二《夕堂永日緒論內編》云:
建立門庭,自建安始。曹子建鋪排整飾,立階級以賺人升堂,用此致諸趨赴之客,容易成名,伸紙揮毫,雷同一律。子桓精思逸韻,以絕人攀躋,故人不樂從,反為所掩。子建以是壓倒阿兄,奪其名譽。實則子桓天才駿發(fā),豈子建所能壓倒邪?
王夫之此說,不可謂無見地,此是在《文心雕龍·才略篇》基礎上,進一步翻案,王氏甚至說:“曹子建之于子桓,有仙凡之隔,而人稱子建,不知有子桓,俗論大抵如此。”
對于這樣的觀點,今人需加以辨析??疾觳苁闲值茉娢闹鱾?,首先,鐘嶸《詩品》謂曹丕詩作,當時能見到的不過“百許篇”,而按照清代姚振宗《隋書經(jīng)籍志考證》卷三十九指出,《魏文帝集》在梁代存二十三卷,至《宋史·藝文志》則僅著錄為一卷;明代張溥輯《漢魏六朝百三家集》,收《魏文帝集》二卷,而清人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則輯魏文帝文章,編于《全三國文》之卷四至卷八;今人逯欽立在明人馮惟訥等人基礎上輯校成《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其中魏文帝曹丕之詩列于《魏詩》卷四,共計四十七首,分別屬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和雜言。
可以肯定,王夫之當年所見曹丕詩作,已非宋、齊全貌矣。而逯欽立所輯《魏詩》之卷六、卷七主要載錄曹植詩作,其中保存完整的五言詩就有五十五首,數(shù)量遠超曹丕五言之作。王夫之有感于明代詩人好主持壇坫,黨同伐異,故為斯論,意見較為偏激。實際上,鐘嶸《詩品》專論“五言”,而曹丕成就最高的詩歌當數(shù)樂府七言,蕭滌非《漢魏六朝樂府文學史》談曹丕曰:“是故傳世七言,不用兮字、且出于一人手筆者,實以曹丕《燕歌行》二首為矢!
然則在《燕歌行》之外,要在曹丕為數(shù)不多的五言詩中,看出曹丕、曹植非但不相伯仲,而且曹丕遠在乃弟之上,此種裁斷就有失客觀。
中國古代的詩歌創(chuàng)作歷來秉承《詩》《騷》之傳統(tǒng),為傳統(tǒng)承前啟后,這本是詩人的榮耀,而非瑕疵。曹丕并非逸韻孤響,他在詩歌史上同樣具有開創(chuàng)之功,對此,下文將會論及;其次,在曹植之后,考察詩歌史上的偉大詩人,并不曾“不屑染指建安之羹鼎,視子建蔑如矣”。
因此,王氏之評有違事實,頗不可信,屬于無稽之談。歷代文人頗有肯定曹植者,譬如,傳說謝靈運就曾盛贊曹子建“才高八斗”。比較曹丕、曹植詩歌的價值、地位及影響,絕不可意氣用事,對今人而言,必須從中國詩歌發(fā)展脈絡的角度,更加冷靜地來審視二者的歧異,方可最終找到實事求是的答案。
三曹是漢魏詩歌轉型期的代表詩人,觀照其淵源、變遷,自然得聯(lián)系漢代詩學理論。
漢代詩學文獻,要以《毛詩大序》最具價值,它在《尚書·堯典》之“詩言志”說以及“孔子詩論”等基礎上,充分體現(xiàn)“通變”之精髓,堪謂極具推陳出新之功。其文曰:《關雎》,后妃之德也……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此文最具價值者,乃在于于志之外,還能看到情在《詩》中所具的原動力的作用,此文雖未交代如何從志過渡到情,然而“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與“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有著相提并論之地位,即意識到《詩》在“言志”之余,還有“抒情”之特質。廣義之詩,乃情之不可遏制之產(chǎn)物,若《詩》僅具“言志”之功效,它就會只凸顯政治性、群體性,未免存在“偏枯”的局限,而若有“抒情性”,則可以潤澤“言志”,使《詩》兼?zhèn)涫銓憘€人人生之悠長、低回,與“言志”之剛健、激昂,恰可互為補充,剛柔并濟,相映成趣。
在經(jīng)學籠罩下,漢代精英階層之詩歌趣味偏于“言志”而短于“抒情”,作為開魏詩之風氣的曹丕、曹植,也正好代表著“抒情”和“言志”之兩端,于是,若要就此輕易品評其高下,則確實有簡單化之嫌。因此,以下分別為之剖析,從而彰顯二曹在詩歌史上的特殊意義。
1.曹植:堅守詩學傳統(tǒng),其詩以“言志”為主,兼顧“抒情”,體現(xiàn)以志帥情之特征
《魏志》記述,當曹操出征,與家人告別時,曹丕“泣而拜”,而曹植卻“稱述功德,發(fā)言有章”。去除陰謀論的理解,曹丕、曹植兄弟二人確實有性格上的差異,在情感處理上,曹丕比較人性化、世俗化,且表露自然,細膩體貼,不喜宏大敘事;而曹植則相反,他將天然感情儒家教義化,化情為志,實際上就有些不能善解人意,這一點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二人命運的不同,也導致他們詩風之迥別。
文學史談曹魏時期作家,有多種稱謂:魏之三祖、三曹、建安七子、曹王、曹劉,等等,而如《文心雕龍·明詩》篇描述建安文學“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按其所指,乃三曹之曹操和曹植,或三祖之曹操耳,曹丕并不具備此種建安風骨,而曹王(曹植、王粲)、曹劉(曹植、劉楨)則更屬此種風格的典型作家。
由于曹植最終失寵于乃父曹操,在兄長曹丕——篡漢之后的魏文帝,以及魏明帝的監(jiān)控之下,基本失去了人身自由,曹植在《與楊德祖書》中曰:“吾雖德薄,位為蕃侯,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yè),留金石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勛績,辭賦為君子哉?”
“豈徒以翰墨為勛績,辭賦為君子哉”,這是曹植一以貫之的人生目標。
故而,一旦目標受阻,愿望落空,壯志難酬,此種志向和懷抱就只能寄寓于詩文之中,以獲得內心的平衡和慰藉。曹植的人生被迫“寄身于翰墨,見意于篇籍”,所謂畫地為牢者也。所以曹植詩作均抒寫其內心的吶喊,尚無暇顧及第一人稱之外的人和事。
在權力和榮譽之間,曹植渴望得到權力,深諳權力就是一切,反之,若失去權力,則意味著失去一切;而曹丕竭力限制曹植的權力欲望,甚至許諾曹植及其他士人以將來的榮譽,所謂“聲名自傳于后”也,這種畫餅充饑式的詐騙,在七子均難以接受,何況曹植呢!對曹丕而言,一旦成為曹操繼承人,便消減了“權力欲”所導致的焦灼感,從一己命運的掙扎中解脫出來,自可以游目騁懷于世間百態(tài),做隔岸觀火式的欣賞、品鑒,因而與曹植的詩風迥然不同。
先秦至兩漢時期,所謂“志”,具有堅忍不拔、頑強抗爭之意義。按《史記·陳涉世家》云:“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史記·屈原列傳》引淮南王劉安云:“《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皆可為佐證。故而朱自清《詩言志辨》指出“志”就是“懷抱”,其理解比較允當。曹植的詩文中處處體現(xiàn)著其志趣。
《盤石篇》云:“仰天長太息,思想懷故邦。乘桴何所志,吁嗟我孔公!”
《責躬》之《小序》云:“臣等絕朝,心離志絕?!?/span>
《矯志》云:“道遠知驥。世偽知賢?!?/span>
《矯志》云:“仁虎匿爪。神龍隱鱗。”
《贈徐干》云:“驚風飄白日,忽然歸西山……志士營世業(yè),小人亦不閑……慷慨有悲心,興文自成篇。寶棄怨何人?和氏有其愆?!?/span>
《贈白馬王彪》之六云:“心悲動我神,棄置莫復陳。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span>
《雜詩》云:“仆夫早嚴駕,吾將遠行游……江介多悲風,淮泗馳急流。愿欲一輕濟,惜哉無方舟!閑居非吾志,甘心赴國憂?!?/span>
《妒》曰:“嗟爾同衾,曾不是志,寧彼冶容,安此妒忌?!?/span>
《言志》曰:“慶云未時興,云龍潛作魚。神鸞失其儔,還從燕雀居?!?/span>
《洛神賦》云:“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
從上述文字中,我們可以體悟到曹植積極入世,期盼建功立業(yè)的內心世界,他不愧是曹孟德之子,與曹操之“壯心不已”堪謂一脈相承。曹植堅持“志士營世業(yè)”“丈夫志四?!薄伴e居非吾志”,胸襟開闊,志存高遠,且因其遭遇現(xiàn)實的阻礙,與其理想發(fā)生強勢的碰撞,激發(fā)出一股悲憤的力量,令其詩作更激情飽滿。所以,其作品中多有勢大力沉的種種意象,譬如其《雜詩》云:
高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
之子在萬里。江湖迥且深。
方舟安可極。離思故難任。
孤雁飛南游。過庭長哀吟。
翹思慕遠人。愿欲托遺音。
形影忽不見。翩翩?zhèn)倚摹?/span>
高臺、悲風、萬里、孤雁等,共同構成悲壯、哀怨之意境。作者雖心潮澎湃,然其不屈不撓之心志卻依然不減,形成孤獨卻執(zhí)著、受壓卻反抗的巨大張力。曹植筆端多次出現(xiàn)了“悲風”一詞,在他筆下,甚至連風卷云舒,都裹挾著悲愴,比興之間真正煥發(fā)出感發(fā)意志的光芒,堪謂儒家詩學“詩言志”精神之嫡傳。故清潘德輿《養(yǎng)一齋詩話》卷一稱:“然子建真《風》《雅》之苗裔,非陶公、李、杜則無媲美之人也。”
“志”反應著詩人堅定的主體意識,具有自信、正義的品格,凝聚了儒家所肯定的高尚精神和人生信念,如《孟子》所言,人格培養(yǎng)需要養(yǎng)氣,而終究要靠“志”來為人生指明方向。
“志”體現(xiàn)在曹植詩中,便如鐘惺《古詩歸》卷七云:“子建柔情麗質,不減文帝,而肝腸氣骨,時有磊塊處,似為過之?!庇捎谡翁幘持煌?,曹子建詩在“肝腸氣骨”和“磊塊”特征方面為曹丕所不及,而此二者也是建安風骨之主要特質。
許學夷《詩學辨體》卷四第二十三則曰:“建安七子雖以曹劉為首,然公干實遜子建。子桓《與吳質書》稱公干‘五言詩之善者,妙絕時倫’,正以弟兄相忌故耳。”許學夷認為,由于曹植能較好地處理詩歌中志與情的融合關系,而劉禎卻雖“貞骨凌霜”,“但氣過其文,雕潤恨少”,顯然存在著“言志”有余而“抒情”不足之缺失,所以子建成就當遠在公干之上。
曹植詩作主文而譎諫,俊逸而低回,鐘嶸《詩品》對之推崇備至,評曰:“其源出于《國風》。骨氣奇高,詞彩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粲溢今古,卓爾不群。嗟夫!陳思之于文章也,譬人倫之有周、孔、鱗羽之有龍鳳,音樂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爾懷鉛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輝以自燭。故孔氏之門用詩,則公干升堂,思王入室,景陽、潘、陸,自可坐于廊廡之間矣。”將此評對照劉安所言:“《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辩妿V意指曹植五言詩作志、情兼得,并且屬以志帥情者也,為五言詩寫作樹立了典范!
2.曹丕:詩以情掩志,緣情婉麗,開齊梁綺靡之先聲
漢末曹魏之際,“言志”的詩多數(shù)是四言,故而五言就算是新形式了。曹植、曹丕作品思想、情感存有差異,然相對而論,曹植更屬新瓶舊酒,歸屬“言志”的一派;而曹丕則更多地屬于新瓶新酒,因為他偏離了“《詩》言志”的儒家詩學傳統(tǒng),偏向乎“緣情”一路。
當時,詩歌創(chuàng)作日益趨向泯滅志和情之界限,漢武帝《秋風辭》就曾曰:“歡樂極兮哀情多。”在詩歌中自然流露出悲情。
據(jù)清朱彝尊《經(jīng)義考》卷九十八《詩一》所載,劉歆曰“詩以言情,情者,性之符也”,公然標舉“詩以言情”,顯然是和“詩言志”立異,認為詩是用來抒情的,它代表了一種新的“詩學觀”,隱約與“詩緣情”相通。鐘嶸《詩品序》說:“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會于流俗?!?/p>
此種詩學新趨勢,在古人論述中尚有跡可循,西晉陸機《文賦》云:“頤情志于典墳?!薄财洹扒橹尽辈⑴e,已見端倪,并且倡言“詩緣情而綺靡”,顯然對詩這一文體進行了革命性的改造?!熬壡椤焙汀把灾尽?,其間之差異相去甚遠,而這種差異恰好體現(xiàn)在曹丕、曹植兄弟的詩歌創(chuàng)作之中。
兩漢文學主要凸顯的是《尚書·堯典》“詩言志”的傳統(tǒng),陸機提倡“詩緣情而綺靡”,沈約所謂的“情志愈廣”與陸機合若符契,隱含著詩歌“言志”和“緣情”兩股力量的角力,“志”者既指艴然激昂,又洋溢著心胸向外擴張的力量;而“情”者則指向內心,顯得低回優(yōu)柔,感觸紛雜。兩者大致分別代表美學上“崇高”和“優(yōu)美”的特點,亦適合不同之語境。
徐禎卿《談藝錄》云:“《燕歌》開其靡?!逼渌覆谎远鳎J為六朝之“綺靡”,曹丕《燕歌行》實有肇始之功?!堆喔栊小菲湟辉唬?/p>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群燕辭歸雁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腸。
慊慊思歸戀故鄉(xiāng),君何淹留寄他方?
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
不覺淚下沾衣裳。
援琴鳴弦發(fā)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
牽??椗b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
此作所營造的詩歌意境純然是柔情思念,哀怨清婉,并與“草木搖落”的悲秋情調相結合,更凸顯感人的力量,沈德潛《古詩源》述其讀后感曰:“和柔巽順之意,讀之油然相感?!?/p>
此詩關乎男女私情,與政治無涉,屬于“緣情”而非“言志”。
曹丕《陌上桑》云:“伴侶單,稍稍日零落,惆悵竊自憐,相痛惜?!?/span>
《善哉行》其四云:“樂極哀情來,寥亮摧肝心。”
《燕歌行》其二云:“展詩清歌聊自寬,樂往哀來摧肺肝。”
《黎陽作詩》曰:“彼桑梓兮傷情?!?/span>
《善哉行》其一云:“憂來無方,人莫之知。人生若寄,多憂何為!”
由上述詩歌可知,曹丕偏好抒發(fā)一種不可自持的感傷之情,哀情襲來,詩人似乎難以承受,多情纏綿,百感交集。其詩幾乎可視作典型的文人情懷,與其作為政治人物理應端重的身份不相符合,清人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二曰:“文帝《芙蓉池》……收四句義意亦本前人習語,然足以窺其全無道理整躬經(jīng)遠之志,但極荒樂而已?!?/p>
對魏文帝而言,此或許并非失態(tài),而是要以“純文學”來麻痹其他士人的政治熱情,即轉移或回避敏感政治話題之謂也;尤其引人注目者在于,曹丕雖然也有慷慨之作,但作品更多展現(xiàn)的是“以悲為美”的美學思想,譬如《寡婦詩》,其竟以當時副丞相的身份,在友人阮瑀死后,作詩玩味阮瑀妻子的悲苦之情。故而,假如曹丕的書寫屬于一種政治謀略,無意之間卻與“緣情”“綺靡”之文學路徑相通,開六朝風氣。
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傳論》曰:“少卿離辭,五言才骨,難與爭鶩。桂林湘水,平子之華篇,飛館玉池,魏文之麗篆,七言之作,非此誰先?!彼^“少卿離辭”,指李陵《與蘇武詩》,“桂林湘水”,乃指張衡《四愁詩》,而“飛館玉池”則隱喻曹丕與七子及吳質等人之交游,《文心雕龍·明詩篇》形容為:“并憐風月,狎池苑,述恩榮,敘酣宴??犊匀螝?,磊落以使才?!薄?/p>
將此三者并列,說明蕭子顯也認同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平子艷發(fā)”的見解,體察到曹丕的詩歌趣味風格近乎李陵和張衡。所以,鐘嶸《詩品》指出曹丕“其源出于李陵”,并非空穴來風,只是此種判斷稍嫌虛而不實,鐘嶸認為的曹丕和李陵之間的淵源關系乃從宏觀著眼,大致上基于排斥此輩處于“詩言志”主流傳統(tǒng)之外的考慮。而對李、張、曹三人,沈約、蕭子顯及南朝其他詩學學者則特加表彰,以為三人之詩彌足珍貴,其意實在為自身張目。
關于魏晉以來詩歌發(fā)展的趨勢,沈約、蕭子顯和江淹之所見大致殊途同歸,其間沈約、蕭子顯持新變的觀點,而江淹則屬于調和派,足證針對當時詩歌發(fā)展,詩壇產(chǎn)生了意見分歧。尤其鐘嶸矯矯立異,雖時人也贊美曹植詩歌之成就,但他揚植而抑丕卻別有意味,昭示著對儒家詩學傳統(tǒng)的堅守。鐘嶸將所評騭的詩人分歸于《國風》《小雅》及《楚辭》三個源流,而對于李陵、曹丕追根溯源至于《楚辭》,而非《風》《雅》,實為暗指其人其作有所不正。
關于五言詩主題,鐘嶸亦崇尚抒寫悲怨,然而與曹丕依然存在不同之處。在五言詩技巧方面,鐘嶸認為曹植之詩已達到完美境界,而曹丕則尚未找到五言詩的語言,時而琭琭如玉,時而卻落落如石,顯得良莠不齊。曹丕以情掩志,多寫悲秋閨怨等主題,然鐘嶸提倡“至于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魂逐飛蓬”云云,兩者相較,則曹丕詩歌顯得纖細柔弱,消減了鐘嶸所謂“詩可以怨”的渾厚力度。實際上,其所不滿于曹丕者,得無不滿于當時詩壇所顯露出來的綺靡之風乎?
內容節(jié)選自《中古文學中的詩與史》

中古文學中的詩與史(復旦中華文明研究???
張月 陳引馳 編著
中古文學中詩歌與歷史的關系十分微妙、錯綜復雜。詩、史互見的情況較為普遍,詩歌中常常出現(xiàn)歷史敘述或歷史典故,復雜的歷史人物和事件被高度壓縮到語言精練的詩歌中去,比如詠史詩和懷古詩;同時,歷史和敘事文學中不時引詩、賦詩。這些詩歌在敘事文學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與功能,豐富了敘事方法和手段。例如,《史記》《漢書》《世說新語》《本事詩》中均征引了為數(shù)可觀的詩歌。另外,詩歌、歷史二者水乳交融,有時彼此依賴,很難分開,增加了中國文化的厚重感。比如,杜甫的詩歌記載了當時的歷史,可以詩證史,以詩補史之失載。鑒于詩歌和歷史之間的重要互動關系,本書邀請中外學者就中古文學中的詩與史展開論述,寫作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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