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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屋史|開普敦:居住隔離歷史問題的延續(xù)
“占屋運動”在歐美可追溯到二戰(zhàn)結束之時。大量老兵退役回鄉(xiāng),政府并未給他們提供住房,不得不和父母局促同住,更有不少人淪為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與此同時,城市中心卻有大量新開發(fā)的商鋪、住宅、寫字樓空置惜售。出于“我們上戰(zhàn)場保衛(wèi)家園,但自己卻并沒有家園”的憤怒,老兵們聚集起來占用市中心閑置房產(chǎn)和政府擁有的公房。
時過境遷,今時今日的占屋者呈現(xiàn)出新面貌。在英國一個為占屋者提供信息的機構主頁上,列明“占屋是占據(jù)空置建筑物以供居住或他用的行動。當前法律提供了基本框架,可保護那些努力把閑置空間轉為有用空間的人。占屋在英國具有悠長歷史,不但緩解住房短缺,也可促進社會與文化活動?!?/p>
現(xiàn)下全球共計數(shù)百萬占屋者,遍布全球各大洲,既包括歐美國家,也包括南非棚戶區(qū)、日本帳篷住區(qū)以及委內(nèi)瑞拉占屋者入住的摩天大樓。同樣是占屋者,同樣是占屋運動,可問題的根源、當前的狀態(tài)以及未來的出路卻不盡相同。
2017年,澎湃新聞發(fā)表的《住房創(chuàng)新|南非開普敦的新嘗試,在市中心修建經(jīng)適房》的文章中,曾介紹開普敦增加社會住房的嘗試。本文則嘗試呈現(xiàn)開普敦占屋運動的來龍去脈。
開普敦的居住隔離歷史溯源
恩格斯曾經(jīng)說過:“黃金是白人踏上一個新發(fā)現(xiàn)的海岸時所要的第一件東西”。因地理位置與自然稟賦之利,開普敦的好望角(又稱“開普”)被葡萄牙人發(fā)現(xiàn),被荷蘭人占領,被英國人爭搶。殖民者的冒險和機遇,是原住民的血淚和災難。今日之開普敦,空間分異與居住隔離可從歷史中溯源。
歐洲殖民者鄙視勞動,在開普城鎮(zhèn)無法謀生的白人,就向內(nèi)地遷徙,占有土地和仆役,成為新興農(nóng)場主。南非土地廣袤,又有土著居民可供奴役。持續(xù)多年,南非的勞動力一直由非白人充當,離開他們則經(jīng)濟無法運轉。進入20世紀之后,南非白人出臺了《土著土地法》(1912年),禁止非洲人購買“歐洲人土地”;出臺了《特定居住法》(1950年),規(guī)定黑人、白人和其他有色人種必須居住在不同地區(qū);立法在大學校園中實施種族隔離,開普敦大學和白水嶺大學對黑人學生關閉。直至1994年,種族隔離制度終告結束。
1994年之前,南非白人持有的原則是,除非需要黑人勞動,否則不許他們進城;可以讓黑人為白人干活,但不能讓他們和白人住在一起。這就導致了黑人被驅趕到城市外圍,形成與城市截然分開的“土著人特區(qū)”和貧民窟的城市格局。

1994年,經(jīng)由和平談判以及互相妥協(xié)讓步,南非新政府成立。和平談判對未來政府設定了諸多限制,新政權難以撼動居住隔離的狀態(tài)。
從時間上看,開普敦的占屋運動比歐美要晚四五十年,但其聲勢和力度卻強大而持久。非國大在執(zhí)政前制定了“重建與發(fā)展計劃”,規(guī)定了每年要為30萬住戶建造住房。新政府限于財政狀況,實際執(zhí)行與先前的承諾相去甚遠。失業(yè)、住房缺乏一直是南非黑人擺脫不去的困境。巨大的期望,導致巨大的失望。無家可歸的黑人紛紛占據(jù)空地搭窩棚(形成城市外圍的貧民窟),抑或占據(jù)城市中心的空置房屋,占屋運動就這樣在1995年拉開了序幕。

與南非其他城市相比較,開普敦的矛盾更為劇烈。在南非的經(jīng)濟之都約翰內(nèi)斯堡以及行政之都茨瓦內(nèi),開發(fā)商在城市衰退時期以極低價格購入了中央商務區(qū)閑置商業(yè)地產(chǎn),并以低成本把它們轉變成為存量經(jīng)濟適用房。相反,開普敦內(nèi)城的地產(chǎn)卻保持高價,從未貶值。2015年,每套住房的平均銷售價格大約為17.5萬美元,私人開發(fā)商無法主動開發(fā)經(jīng)濟適用房。面對未來15年內(nèi)65萬套經(jīng)濟適用房的缺口,開普敦壓力重重。開普敦嘗試探索為開發(fā)商提供內(nèi)城土地,用以交換經(jīng)濟適用房以及數(shù)百萬美元的基礎設施開發(fā)。
伍德斯托克醫(yī)院和海倫·鮑登護士之家
伍德斯托克醫(yī)院(Woodstock Hospital)和海倫· 鮑登護士之家(Helen Bowden Nurses Home)距開普敦市中心幾公里,后者更被稱作“格蘭杰灣的寶石”。2017年,政府考慮出售這兩個地塊,且在一份聲明中取消了原定在桌山(Tafelberg)修建的經(jīng)濟適用房。而這兩個地塊的銷售條件是,開發(fā)商應修建一定比例的經(jīng)濟適用房。
然而,占屋者認為,這樣的承諾模棱兩可。數(shù)日之后,抗議者(收回城市組織Reclaim the City成員,這一組織主張在開普敦市中心提供經(jīng)濟適用房)進駐了伍德斯托克醫(yī)院和海倫· 鮑登護士之家的空屋之中。
伍德斯托克醫(yī)院的一位占屋者Ntombi Sambu接受Ground Up采訪時說:“我住在地獄般的Khayelitsha的一個非正式定居點。我們占屋是為了收回這個空間,因為如果政府不想為人民建造住房,我們就要占領它。”
海倫· 鮑登護士之家的占屋者絕大部分是開普敦海點(Sea Point)地區(qū)工作的藍領工人。他們把此處命名為“艾哈邁德·凱瑟拉德之家”(Ahmed Kathrada House)。西開普敦政府耗資甚巨聘請安保公司,派出36個保安和6條狗,每天24小時巡守,“保護此物業(yè)免遭持續(xù)的入侵、破壞和盜竊?!?/p>

當然,“收回城市組織”占屋者入住之后,還有其他占屋者試圖恐嚇、威脅,甚至暴力接管和占領。此時政府聘請的安保公司與占屋者達成了奇妙地同仇敵愾地合作。據(jù)安保公司的報告,“2017年9月6日,約有50人試圖侵入,受到阻止之后,這群人用瓶子和其他東西擊打保安”。
“收回城市運動”占屋者們還拒絕了若干黨派在海倫·鮑登護士之家組織活動的企圖,他們明確“我們的行動是無黨派的”,“我們希望將其作為工人的住所時,政黨、機會主義者和罪犯很容易別有用心,加以利用?!?/p>
“無論合法與否,這里都是家。比我之前所住的地方好多了。”伍德斯托克醫(yī)院的占屋者如是說。
與海倫·鮑登護士之家的激烈爭搶和大力安防不同,同期被回收城市組織成員占領的伍德斯托克醫(yī)院可以稱得上“寧靜”了。只有兩三個保安,也并沒有發(fā)生過其他組織試圖搶占的情況。伍德斯托克醫(yī)院的建筑狀況更好,通道照明良好,有電力供應,廁所還可沖水清潔。
Gadija Kube今年55歲,她是一名占屋成員。在此之前,她持續(xù)5年租住在幾條街外的住處,5年之中房租翻番,由于無力支付房租,她被趕出。隨后在朋友處借助兩年,看到傳單之后成為伍德斯托克醫(yī)院的占屋者,她與5個子女和1個孫女同住。

另一位占屋者說,“我們聽說占屋是非法的,但除此之外完全沒有別的辦法。很高興我們得到了一個安身之所。只有這樣,我才不會丟失上班的機會,也不必擔心月底無力承擔的租金?!边@位占屋者是附近一家超市的員工,她的丈夫失業(yè),正在找工作,家中養(yǎng)育著兩個孩子。他們之前租住的房屋被出售了,此后再也找不到可以負擔得起的住房了。
兩處地點的占屋者們認為,“鄰近城市居住,生活便捷了很多”,“并不尋求奢華之地,只希望能夠住在更方便謀生之處?!币晃徽嘉菡哒f,“我們很害怕,因為我們知道這是非法的,總有一天回來時,會看到自己的東西被丟棄在外,但住在這里對我們來說,真的是一個獲得更好生活的機會?!?/p>

占屋運動何去何從?
伍德斯托克醫(yī)院和海倫· 鮑登護士之家的占屋運動,因2017年政府取消了原定在桌山修建的經(jīng)濟適用房而起。2019年11月,西開普省高級法庭對這一案件開庭審理。法官就西開普政府把這一頗具價值的地塊作價1.35億蘭特(約6500萬人民幣)出售給私立學校而非建造社會住房的決定提出了質問。
法官指出,盡管政府聲稱有項目正在籌備,但目前并未在內(nèi)城開發(fā)任何社會住房。政府方代表則回答說,這樣做并沒有違反任何法律原則,《社會住房法》并未規(guī)定必須在開普敦中心地區(qū)建造社會住房。在這個地塊修建270套社會住房要花費1.04億蘭特(約合人民幣5000萬元)。他說:“對于政府而言,把這樣的地塊變成社會住房是根本無法負擔的,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It’s fundamentally unaffordable for the province to develop this property as social housing, and … that’s the end of the matter.) ?!?/p>
開普敦市發(fā)言人在開庭結束后說,種族隔離制度的殘余在整個城市、全省乃至全國依然普遍。這不會在一夜之間改變。改變是漸進的,無法立刻實現(xiàn),我們必須為此努力。揪住開普敦中心城區(qū)這個概念不放,對開普敦已建造完成的社會性住房的成績視而不見,是不公平的。借此指責開普敦市政府25年來(在提供社會住房方面)無所作為,是不公平的。案件的審理結果會在2020年公布。

開普敦這一擁有480萬人口的海岸城市,城市中心基本為富人獨占,有錢人在這里啜飲一杯咖啡,價格為家政工人小時工資的兩倍之多。近年來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則把工薪階層和窮人越推越遠,他們不得不在通勤交通上投入更多的收入和時間。在開普敦,95%的公共交通使用者為低收入和中低收入者,平均交通開支達家庭月收入的45%。
對于住宅短缺的問題,恩格斯曾在《論住房問題》(1872年)中用了一句話總結,“資本家不愿意,工人則沒有能力”。他還指出,“現(xiàn)在各大城市中有足夠的住房,只要合理使用,就可以立即解決現(xiàn)實的住房短缺問題”。開普敦的占屋者在多遠的未來才能獲得鄰近工作地點的社會性住房?
參考文獻
1. 南非通史,鄭家馨著,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2. Dwelling Discreetly: Undocumented Migrants in Cape Town,James Williams. Comparative Studies of South Asia, Africa and the Middle East, Volume 37, Number 3, December 2017, pp. 420-426
(作者相欣奕供職于西南大學地理科學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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